的。我親眼看到過趙阿姨和小玉給松下浩二餵奶水的情景:是一個下午,洞內的光線不大明亮,我從昏迷不醒中睜開眼睛,腦瓜並不清楚,可我還是看到了,就在我身邊的草鋪上,小玉抱起松下浩二,趙阿姨將盛在碗裡的奶水一點一點灌進松下浩二微微張開的嘴裡……趙阿姨一條腿坐著,一條腿跪著,頭髮披散著,赤裸的胸膛還沒來得及掩上!
你幹嗎流眼淚……你不要流淚,以你現在的身份,也不該流淚。再說我快要講到一些可以被看成是快樂的日子了……我和松下浩二正在醒來……我得告訴你我也十分感謝小玉,感謝巖洞深處那盤小小的石磨。沒有這盤石磨,僅靠趙阿姨的乳汁,我和松下浩二甚至趙阿姨本人都不可能活過那個冬天。趙阿姨用乳汁救活了我和松下浩二,小玉則用這盤不知何時搬進洞裡的石磨磨碎用水泡軟的黃豆,做出了豆漿和熱騰騰的豆渣,救了產後身體極虛弱的趙阿姨,也讓我和松下浩二從垂死中一天天地開始了復甦!
我的眼睛漸漸睜開……昏睡的時間一天天減少,醒過來的時間一天天多。我的目光依然迷離,意識恍惚,沒有感覺,意識不到什麼,自然也沒有思維。我的生命進入到一種平靜而簡單的、內外一概空無一物的狀態裡。這仍是一種昏迷不醒,一種睜著眼的沉睡,生命中那些慘痛的記憶和恐怖卻因而被隔絕了。但我畢竟是在一點點甦醒,我漸漸能看得遠一些,洞外那被潔淨的雪原遮蓋的曲曲折折的山巒線,雪原上突然顯得疏離的林木,林木背後藍玻璃一樣的天空。如果說過去的甦醒屬於肌體,這時的甦醒則屬於心靈。我的生命中一點點地多了力量,已經有可能重新關注這個世界了。隆冬時節,二十八號密營十分隱蔽的出口被積雪半埋,從洞外望去它只剩下一個不起眼的半圓形的山隙,可是每個白天和夜晚,我從洞內向外望到的卻是一個個完整的冬日,一個個完整的冬日的世界。如果天空在飄雪,無論是零星的雪花還是大雪紛飛,洞外的世界都不是一幅不變的圖景:位於最前面的景物仍然是洞口外的凍雪層和野葦叢,然後就是漫天紛飛的雪花或大雪片,再往後便是森林,森林後面還是森林,之後才是模糊的天空,可它似乎與越往上看就越密集的雪花融為一體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音樂會 31(6)
我還沒有——也不能——更多地想什麼,依舊渾渾噩噩的內心就被這荒涼和寂靜中蘊含著的另一種巨大的東西打動了。和平。突然不再有戰爭、屠殺、死亡。不再有恐怖、突然襲來的錐心的痛苦、無邊無際的悲哀……和平。是的,和平的日子多好啊!長久以來我更習慣生活在其中的另一個充滿驚恐、死亡的世界奇蹟般地遠離了我!洞外風雪呼嘯,酷寒難耐,戰爭仍在林海雪原中展開,鮮花般的生命迅速開放了又凋零,可我卻舒舒服服地在這個除了游擊隊無人知道的山洞裡躺著,溫暖又愜意……你既然想到了這個,就不能不感動,隨後心裡便不能不生出一縷突然的驚悸:這是真的嗎?誰能保證它不是一場夢?只要一覺醒來,這個冬天連同你現在感覺到的一切平靜、安詳、幸福,都會像夢中的景物一樣消失!
我生命中剛剛開始的甦醒,就因為方才的一點驚悸,突然停止了。
我又處在新的危險中了,一個依然生命垂危的人,一個感覺、意識、思維能力就要甦醒、還沒有甦醒的人,一旦他自己拒絕甦醒,仍會重新陷入昏迷,直到死亡——在內心深處,那僅有一點生命的亮光閃動的地方,我甚至下意識地渴望這樣死去!
可我還是被驚醒了,現在想起來,那個清晨我感覺到的一切,仍然像一場令人難以置信的夢!
我又在洞口外的雪地上,看到了那條額上有白斑的母狼!
這是一個風雪過後的早晨,別人都還睡著,我卻頭一個睜開了眼睛。我仍舊躺著,斜過眼睛望洞口外的風景……陰沉多日的天空放晴了,陽光低而平地越過大峽谷對面的山脊線,落在洞外的葦叢間,一時間每一根葦稈,每一片枯乾的葦葉,都被它照得金燦燦明亮亮的了!我的心簡單而遲鈍,我一直認為這個冬天是一場夢,於是這個金色的清晨,洞外那一根根彷彿鍍了金的葦稈,薄如金箔的葦葉,都成了夢中的景物……我從心底歡叫了一聲,馬上就被接下來看到的事吸引住了:洞口外金燦燦的葦叢中,幾棵葦稈忽然搖晃起來,不是大片的葦叢隨風搖曳,而是單單隻有這幾棵搖晃起來,像是突然活了似的,給人的感覺更像一場夢了。接著從這些搖動起來的葦稈間,又有一個不停搖晃著的金色的脊樑出現了,慢慢地向前蠕動,移向洞口,怕冷似的哆嗦著,隨時都要垮下去似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