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無有寸進;但孫萬明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爽直急躁;此刻咬了咬牙便開口說道;“我既不曾拖延烏羅藝謀叛;又不曾撫軍安民;卻反而佔了使君的功勞;我
見杜士儀和孫萬明說話;原本在屋子裡守著的大夫自然知情識趣地退下了;留出了清淨的地方。
此刻;杜士儀看到已經四十出頭偌大年紀的孫萬明漲得臉色通紅;他就搖搖頭說道:“是我在上奏朝廷的奏疏中舉薦的你;所以;你不用受之有愧。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而又在人蠱惑挑唆未果動了嚴刑之後;還能夠把持得住;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更何況;我知道你從前第一任時;之所以不為上司待見;正是因為在括田括戶時得罪了本地大族;不受賄賂;犯了眾怒。你這十年來的官途正應了一句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等大丈夫;區區一介嵐谷令;算得了什麼?”
孫萬明入仕這麼多年;見過的上司也不少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窩心的話;他只覺得整個人從外頭一直熱到了肺腑深處;一時喉頭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知道緊緊握住杜士儀的手。突然;他又意識到了之前大夫悄悄告訴他的那件事;臉色一下子又刷的變成慘白一片。
“承蒙使君賞識;我實在是慚愧得無地自容;可是……可是我恐怕要落下殘疾;不得不辜負使君美意了。”
見杜士儀面色陡然之間無比震驚;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左手;低聲說道:“我的左手被人用棒子打折;又懸吊太久;大夫說;就算再盡心調製;恐怕也難以活動了。”
儘管心下大吃一驚;可聽到是左手而不是孫萬明慣用的右手;杜士儀不禁舒了一口氣;旋即溫言說道:“無妨;尚書省吏部關試的時候;固然講的是身言書判;缺一不可;但此次你挺身而出乃是大義;若有身體損傷;那也是沒辦法的;怎至於就此不能做官?別說你這左手是否能恢復還不一定;就算真的不能動;你左臂仍在;形體尚全;用得著這樣妄自菲薄?你不要忘了;你家中尚有妻兒老小;他們如今正以你為傲;別辜負了他們”
“我……”
在杜士儀的目光逼視下;孫萬明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澀聲答道:“我明白了我不會辜負了家人;也不會辜負了使君厚待”
“那就好。”杜士儀轉怒為喜;笑著鬆開手示意孫萬明躺回去;這才開口說道;“明日我就要北上朔州。你病體未愈;專心養病即可。記住;嵐谷縣如今正在動盪不安之際;你早一日痊癒;就早一日能夠讓此地安定;切記”
儘管年齡相差十餘歲;為官的年限卻幾乎相同;可論及獨當一面的經驗;杜士儀比孫萬明多幾倍;因此他接下來一條一條事無鉅細地囑咐;孫萬明也聽得全神貫注;尤其是對於杜士儀表示;募兵乃是國策;沒辦法輕易更改;但他定會苦思解決之策時;他還忍不住反駁了一兩句;須臾竟是就這麼說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外頭等候的大夫覺得時間太長敲了門;兩個人方才一下子醒悟過來
“竟是忘了時間;好了;就是這些事了;你且好好休養;明日就不用特地來送了。”
“是……”孫萬明想起自己剛剛一下子忘情的時候還反駁過杜士儀說的話;可此刻杜士儀卻完全不以為忤;他不禁越發心情激盪。眼看著杜士儀到了門口;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竟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使君為何知道我初任官時的情形?我只不過是一出身寒素的無名之輩……”
“是啊;你確實不是什麼久負盛名;文采風流的人。”杜士儀伸手按在門上;頓了一頓後就頭也不回地說道;“但是;你做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卻還是有人記得的。既然知道你就在嵐谷縣為官;又是有風骨氣節才能的人;我自當力薦用之。”
因見杜士儀就這麼出去了;孫萬明不禁呆呆出神。杜士儀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當年的事情有人記得;而且對他很是嘉許;於是對杜士儀提過甚至是力薦;所以又因為他這次的舉動;杜士儀方才會對他如此不遺餘力地提攜。可是;那究竟是誰;是誰會對如此真心待他?
這一天夜裡;當杜士儀睡不著披衣起床到院子裡散步的時候;卻發現樹下正站著一個人。認出那是身形至今尚未恢復過來的赤畢;他便悄然走上前去。然而;他的武藝相比赤畢來說自然就談不上高明瞭;尚未欺近十步之內;原本怔忡出神的赤畢就已經陡然驚醒回頭看來。
“郎主……”
“今夜是你輪值?”
“上半夜是我。”赤畢笑了笑;上前來替杜士儀攏了攏肩頭那件外袍;這才問道;“郎主這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