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照看了賈探春十來年,自然知道乳孃和親孃的不一樣處。當下進了屋子,心裡便有些捻酸,但念及賈探春也就是跟趙姨娘親近這半個來月就得再回賈母處,接著就不知道再有個幾年才能對親孃撒個嬌,便也就是釋然。只是心裡心疼乳兒,上來手腳麻利地給她穿了衣衫,口裡低聲地回稟:“是個丫頭領進來的。環三爺身上該有的荷包環佩一樣兒都沒有,拿了一串兒冰糖葫蘆,啃得臉上都是……”
堂堂榮國公府的三少爺,竟然這樣寒酸麼?
待書和翠墨面面相覷,都以為賈探春會傷心或者生氣起來,忙加了小心等著她發火兒。
誰知賈探春神情自若,只是把衣衫都穿整齊了,還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方慢條斯理地說:“睡餓了,去傳我的晚飯來。”
待書反應了半天,還是有些呆滯。
不是那樣依戀趙姨娘麼?那樣一個驕傲的人,怎麼會在聽到親弟弟是那種破落樣子的時候,竟也能一概無聞的?剛才跟姨娘的親密,總不能是裝出來的吧?
賈探春眼神一掃便知道她們的念頭,心下嘆息,畢竟是剛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哪裡能想得到那麼多?遂不得不低聲解釋道:“姨娘身邊的情形咱們雖然不十分清楚,但也早就知道三爺被教養得十分荒唐潦草。這樣算得了什麼?趙家那位舅爺沒有直接闖進院子裡來,我已經該唸佛了。”
趙嬤嬤自然是心裡有數的,聞言回頭看了待書和翠墨一眼,輕笑了一聲:“傻丫頭們,這樣的不算什麼了。我家栓子小的時候,看見塊饅頭都跟人打一架拼命搶。你們當姨娘手裡有多少錢能給三爺添置東西的?”還不夠她那個孃家的人搜刮的呢!
這邊賈探春氣定神閒地起床,梳洗,吃茶,用晚飯,然後還記著令待書去了一趟賈母處回報,說自己安頓得極好,讓老人家放心。
趙姨娘這邊則一邊嘮叨痛罵一邊扔了那糖葫蘆,又給賈環仔仔細細地洗乾淨了手臉,換了衣裳讓小丫頭拿去洗,然後肉疼地問賈環他的配飾都哪裡去了。賈環這時候不過四五歲,又哪裡說得清楚,來來回回只道一句話:“舅舅說沒錢,抵了。”
賈環一天玩得累了,吃了晚飯,丟下飯碗倒頭就睡了。趙姨娘叮囑了乳母看著些,便忙不迭地來看探春,到得門前,卻被趙嬤嬤攔住了:“姑娘每晚習字,雷打不動的。這時候誰進去誰捱罵——那日差點兒要把墨汁潑寶二爺一臉呢!”
既然都拿出來賈寶玉比了,趙姨娘也就心領神會這是說給那些王夫人的耳目們聽的,便訕訕地下了臺階,到底不放心,小意地告訴趙嬤嬤:“嬤嬤催著她早睡。病著,別太要強了,懶散一兩日害不著什麼的。”
趙嬤嬤心下十分認同這話,但是賈探春卻不是這樣說的,遂微微笑著搖頭:“姑娘說了,她能長成如今這個模樣,那是老太太、太太言傳身教的,凡事必得持之以恆,一日的懶也偷不得,方能有一二分不凡之處。姑娘說,姨娘若是能這樣教導了三爺,三爺今日也不會那個模樣回來了。”
一席話說得趙姨娘臉上紅成了一片火,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因為這些就是在院子裡說的,自然是不過一時三刻便傳進了賈府眾人耳中。
賈母沉默了很久,一聲長嘆,令鴛鴦吹燈睡覺。
王夫人則忽然想起來賈珠,又想到賈寶玉和元春,捏著帕子哭了半夜。
賈政卻在暗暗嗟嘆,若是賈探春和賈環能換一個性子,自己便是拼了寵妾滅妻的名聲,也能放心地把家業交待出去閉了這雙眼……
第二天早晨起來時,賈探春已經只剩了幾聲咳嗽,神清氣爽地吃了早飯,坐在窗下讀書。
趙姨娘這邊一片兵荒馬亂地追著賈環餵了飯,讓乳母帶著他玩,自己方才收拾整齊了來看賈探春。卻見她屋裡已經一片安靜輕悄,丫鬟們早就結束了灑掃,一個個地安分守己地做針線。
待書見她來了,快步迎上去,笑著問好。趙姨娘十分驚訝於賈探春房裡不到辰時便已經這樣整肅,又不好多問,便隨口問起趙嬤嬤——她覺得這滿屋子裡,大約只有趙嬤嬤還能一起說上幾句話。
待書便笑著道:“趙嬤嬤一早去了老太太那邊回姑娘的話。順便辦點事情,只怕要中午才回來。”
翠墨早進去傳了話,笑著轉出來:“姑娘正要歇會兒,姨娘裡頭坐吧。”又傳探春的話,讓待書去一趟賈寶玉處,把一本張旭的字帖借來看看,自己則去將昨日帶來的凍柿子收拾了。
待趙姨娘進了裡間,賈探春已經一臉疲態,倚在椅子裡以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