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詩歌描寫的那樣似溪水潺潺流過,它一秒一秒像一截截木棒迎頭砸來。
彷彿身處來世的夢中,代超好奇地俯瞰著這場人類社會最可恥的遊戲:受驚的村民從一間間土屋裡衝出來朝不同的方向逃竄,以為前方就有出口和活路。與代超一同在觀看遊戲的還有荷槍實彈的日本鬼子,他們把重機槍架在村子四周山坡的制高點上,並不急於開火而是用重兵團團圍住村莊,間歇性地朝天鳴槍以製造更大的恐慌。直到取樂完了,一小隊日本士兵才入村,挨家挨戶把最後幾個藏在屋內的村民攆了出來,然後像驅趕牲口似的把全村二百多號人聚攏到村口池塘邊的一丘已收割完的稻田裡。那哭天喊地的嚎叫就像一陣陣沉悶的春雷在山谷間迴響,攪得他們累了、煩了,一位長官模樣的人才退到高處,從腰間抽出長長的武士刀朝空中一揮,只見四挺居高臨下的重機槍吐出一串串白色的菸圈,過了好一會才傳來類似燃放鞭炮的聲音。
代超盯著那一堆緊湊的人體骨牌有條不紊地依次倒下,期間有兩個人重新站起來但很快又栽了下去。代超看不清那兩百多張面孔但知道自己的老婆和姐姐,還有姐夫及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其中。當代超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時,驚喜地發現那不幸的記憶只是幻覺,因為日本鬼子一個都不見了,兩百多具屍體連同旁邊的那口池塘也不見了,池塘變成了旱地,上面移栽了一排排整齊的一人多高的向日葵。
傳說中的財富帶來了滅頂之災,這個因去勢而發達的山村如今又因發達而去勢了。
代超沒返回虎坦與孩子們會合,他走到興安村時,已是半夜,代群與手下人還在加班,正忙著用乳白色的見血封喉樹汁塗抹在標槍和一些準備埋沒陷阱用的竹尖上。代群計劃在鐘鼓山腳下架設地銃、放老虎夾、下套索,必要時還將放出灌醉的公牛去對付來犯者。他們已經搜出興安村所有的火銃和砍刀,甚至連牆上掛斗笠蓑衣的鐵釘也拔了出來,準備釘到日本鬼子的頭上去。
代超哽咽著說:“陳子壠的人都死光了。”
代群驚得目瞪口呆,握刷子的手僵在半空,刷子上的白色毒汁一點點滴落到地上。見哥哥滿臉疲憊,目光呆滯,身上的衣褲被荊棘劃得稀爛,代群忙起身拿自己的衣服叫他換上。代超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老婆終於成仙了。”
代群用狐疑的目光看著他,心中犯起了嘀咕。第二天,他帶隊抄小路潛入陳子壠村探察虛實時那已是一個空村,村裡沒任何屠殺和戰鬥過的痕跡,他鬆了口氣。回來告訴代超:“他們全都撤走了。”代超沒有多說,只是嘟囔了一句:“撤到陰間去啦。”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十)投筆復仇
代超決心加入代群的抗日隊伍。從此,他的心思不再牽掛文學和書法,不再被人類社會無限可能的哲學問題所困擾,也不再神往中國文學史上的那一次次高潮。因為他已經聽不見古聖先賢們在明月下的唱和,在床笫間的呻吟。他忿忿然地想:“既然文學不能療傷,不能消弭如蒸的暑氣,也不能阻擋日本鬼子滾滾襲來的腳步,而只是在情事那冗長的前奏中忝作附庸風雅的鋪墊,那就不如廢止,改由筆帖式取而代之。”他如今只想著如何消滅日本鬼子,即便在夢中,他也不曾倦勤。常常逮住日本天皇痛打,好幾回用爆米花打敗了侵略者,然後讓愛情取代政治統治了這個混亂的世界。他平靜地跟在代群的隊伍中接受各種軍訓,看不出一點書生氣,還時常鼓勵同仁說:“我泱泱華夏,有四萬萬同胞,只要我們團結統一起來就一定能揮汗如雨、放屁成雷,還怕打不過尿脬大的小日本嗎?”
當代群給隊員們分發幹河豚魚粉末時,他也要了一份,以備肉搏時吹向敵人,可致其假死。代群得到情報,因無法應付各地風起雲湧的抗日活動,日本軍隊被迫縮短戰線,三天後主力部隊將從關王廟撤走,這意味著收復關王廟的機會來了。代群加緊備戰,還與安平鎮及永興縣周邊各地的抗日遊擊隊取得了聯絡,以協調統一出擊時間。就在計劃行動的先天下午,笑容可掬的李仙寶突然現身興安村,他喜慶的表情,體面考究的穿著與大戰來臨前的肅殺氣氛格格不入。代超一眼看去,無法相信這是來自日佔區的中國人,他更像一位太平盛世的太平紳士因失錯穿越時空而走進了可憐的戰區。
代超對李仙寶的神通早有耳聞,他的人脈之廣,影響力之大就連獸*性大發的日本人也對他禮讓三分。但代超本能地討厭他的作派,特別是他的三角眼和鷹鉤鼻更令人隱隱不安,這簡直就是造物主給陰險狡詐者貼上的標籤,耒陽牯也曾在背後說過:“這種面相的人天生就是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