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近來習慣在這兒看書,一來清靜,二來可以聽見洛瑞教導孫女的話。洛瑞早前只教書法丹青,可後來他會給洛儷講《史記》,這老頭兒別的不講,怎麼想起講《史記》,而且還是給他孫女講。
夜公瑾心下竊以為:洛瑞不收弟子了,這不是他給孫女講,實則是在給他講,否則為什麼每日上午他都會講大半個時辰,從點評歷史上的帝王,到點評歷史上的名將名臣,往往一針見血,說出關鍵之處,就連那些帝王的用意、心機都能說出入木三分,他隱隱覺得,這與《帝王要術》裡講的一些話鍥合。這也是他捨不得離開洛家書房的原因。
洛瑞肯定猜到他近來在讀《帝王要術》,是有意讓他融合貫通,還是無意之舉?夜公瑾更偏向前者。洛瑞與洛廉父子倆,根本不像他傳聞裡聽說的那樣,洛廉沒有傳聞裡那樣呆板,洛瑞不像傳聞裡的聖賢,相反,他就是一個慈愛的長者。
洛瑞猜到洛儷是發現端倪,對著紫砂茶壺嘴吸了兩口,輕聲道:“儷兒,你這孩子,何必與一隻老鼠過不去。”
“我當然要過不去,祖父說要教我讀書,你居然沒與我講《烈女傳》,亦未講《女德》,你與我講《史記》上的帝王名將名臣,我怎麼覺得很奇怪呢?祖父原來很喜歡《史記》?”
洛瑞連連輕咳。
她居然發現了,這丫頭幾時變得這般精怪。
洛瑞講《史記》原就不是單給洛儷講的,聽者只有一個:藏在洛廉書房的夜公瑾。
夜公瑾的真實身份,洛廉知,洛瑞已然猜到。
洛廉收夜公瑾為弟子,就是想授藝於夜公瑾。
洛瑞想著教好這一個,能施惠於全天下的百姓,何樂而不為,教一個是教,教兩個還是教,近來特意給洛儷講《史記》,他不想自己的孫女見識淺薄,是真拿她當男子教/養的。
洛儷扭頭仰望著洛瑞,“祖父,伯父書房的老鼠成精了,會聽祖父講《史記》。”
哈哈……
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
書房院門口,洛廉一襲紫袍,邁著好看的八字步,鬍鬚輕揚,臉上掛著笑意。
洛儷先是微愣,驀地憶起,“啊,我想起來了,今兒是休沐日,我今天可以休息的啊,我還說祖父怎麼今兒見我打哈欠,為什麼不打我手板。祖父,你真夠壞的,明明是休沐日,還讓我習字……”
洛廉打量著洛儷,“爹,你說儷姐兒這丫頭是迷糊還是聰明?”
洛瑞道:“她是聰明的小迷糊。”
該迷糊的時候,她一定是迷糊。
該清楚的時候,她又比誰都活得清晰。
明明一早就猜到那書房裡有人,一直到今天才叫嚷出來。
洛瑞覺得洛儷能忍,忍了這麼久才點破“老鼠”的事。
洛儷道:“伯父,你把書房開啟,我要捉老鼠。”
洛廉看了眼洛瑞,父子倆交換眼神,洛廉走到書房門口,從腰間摘下鑰匙,“儷姐兒近來長高了不少。”
洛儷揚了揚頭,“伯父,你岔開話題也沒有。”
“其實我書房沒有老鼠,只是我收的一個學生酷愛讀書,昨日下午來我書房,被裡面的幾本書給迷住了,我臨走時給忘了,將他鎖在裡面,這不剛想起來。”
“伯父的忘性可真大,近來沒少把你學生鎖在這裡吧?”
這丫頭說話真能堵死人。
洛廉無言以對。
夜公瑾見她移開眼,連忙從案下爬出來,裝模作樣地立好。
洛廉啟開房門,夜公瑾揖手行禮:“拜見先生!見過洛老先生!”又衝洛儷作了揖,“洛姑娘好!”
洛儷斂衽福身,“夜公子好!”她眸子裡轉了又轉,進得書房,鼻子吸了又吸,一股子怪味兒,眸子裡異光一掠,帶著幾分戲謔,她衝著夜公瑾微啟微動著唇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可他就是看出來,她在說“你在屋裡拉屎了?真臭!”
夜公瑾大驚,正要回話,洛廉猛地回身,見他正衝洛儷嘟嘴,立時改成很嚴肅恭謹模樣,垂手立在一側。
洛廉問:“昨兒推薦你的兩本《盛唐帝王傳》都瞧完了。”
“回先生話,讀完了。”
洛廉看著書案上習練的字,漫不經心地道:“儷姐兒,你今兒不用學習,先回去歇著罷。”
洛儷福了福身,“祖父、伯父,儷兒能否聽長輩訓導。”她目光掃過夜公瑾,休沐日祖父起得這麼早,不會是要給什麼人開小灶授課,且洛廉也來得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