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手腕上套著的那串沉香木佛珠被她猛地一個用力扯斷了,骨碌碌滾的到處都是。她卻再無一絲精力來管這些,只定定地睜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多年不見的女兒。
她就這樣回來了。
那一瞬,王夫人甚至說不清自己內心瘋狂湧動起來的、將其餘的一切悉數淹沒的,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更復雜的情緒。但她一瞬間像是被人徹底抽離走了靈魂,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無知覺的軀殼,坐在這廳上木呆呆扯了下嘴角。
“元春,你怎回來了?”賈母的眉緊緊地鎖著,顫巍巍站起身來,看著賈元春於眾丫頭的簇擁下越走越近,豐美姣潤,一雙杏眼清凌凌的,一如當年。
元春一步步踏近,咬著嘴唇先將丫頭們遣走了。她這才一下子哭出聲來,像是要將這十幾年的委屈悉數發洩出來:“老祖宗,孫女兒對不起您啊!您花了這樣多的心血,可我還是,我還是......”
“怎麼會?”王夫人一雙眼驚惶不定地在她身上來回掃過,“他們怎麼會就這樣讓你回來了?”
元春強忍著屈辱,一字一頓道:“女皇登基三月,為顯寬和,遣了一大批到年紀的女官出宮......女兒得到訊息時,聖旨已經下來了。”
這句話令王夫人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十歲,眉梢眼角都擠出了許多的細紋。她怔怔地坐著,最終勉強勾了下嘴角,乾巴巴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得到訊息的姐妹們很快也趕到了,幾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元春方擦了淚,緩緩道:“我夢裡都在想著自己當時住過的屋子,還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如今好容易回來了,不知可有哪位妹妹,先與我同去?”
她親熱地挽住了探春的臂膀,又牽了惜春的手,只忽視了賈珂一人。張氏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衝賈珂招手:“五丫頭,快過來,見過了你姐姐,便該回去換件衣裳了。今日還要去覲見陛下呢。”
賈元春的腳步登時便凝滯了下,她緩緩眨了下杏眼,扭頭輕聲笑道:“這十幾年不見,竟不知我還多了這樣一位妹妹,倒是眼生的打緊。”
“她原是我義女,”張氏攬了賈珂入懷,笑道,“陛下今日召見這丫頭,我們也不便耽擱,便先去了。”
賈母的臉彷彿是被凍住了,眉目皆凝滯在了一處,只淡淡地揮了揮手。她望著前來的寶玉見著元春喜極而泣的模樣,便深深嘆了口氣。
寶玉的婚事尚未有個著落,又添了個元丫頭......這丫頭在宮中耽擱了這十幾載,如今已經二十五歲了,哪裡還能找著什麼合適的人家?
這事也是王夫人正擔憂的。只是當著探春等人的面,總不好說出來,直到元春晚間獨自留下了,方能與她好好商議一番。
“倒也不是沒有過著落的,”元春半吐半露地告訴母親並祖母,“當日孫女花了大價錢,才從太上皇面前伺候的人中打聽到了一點半點訊息。太上皇曾有過心思,要替孫女與北靜王指婚,說是年紀恰當,家世也匹配......只是不知為何......後來這賜婚便變成了,變成了琅兒。”
王夫人一下子折斷了自己留了兩寸長的指甲,眉目間忽的有了些冷鬱的味道,像是未及融化的冰雪。她咬著牙,一瞬間迸發出了驚人的恨意:“我就知!我就知,他一個男人怎麼會被賜婚給北靜王,一定是為了壞了我兒的婚事!”
又想及水溶那是何等的青年才俊,風姿飄逸出塵,後院中乾乾淨淨的連一個侍妾也無。若是果真嫁了過去,那該是如何春風得意,如何會到了今日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
元春不吭聲了,倒是賈母拍了拍王夫人的手,緩緩道:“此話怎可隨意出口?若是教旁人知曉了,豈不笑話?”
“可是老太太,您看元丫頭......”王夫人悲從心中來,禁不住拿了帕子捂了面,細細地啜泣,“元丫頭當時原是為了我們家,才進宮的。如今落到這等地步,令媳婦看了實在是傷心的很......”
“你也莫要如此,”賈母嘆了一聲,令元春將她扶起來,“我如何能不疼元丫頭?她也是我的親孫女兒。你且等著,我們將這京城中好點的人家都再細細尋一遍,哪裡能找不到個合適的?”
“若是果真找不到......”王夫人眉目沉鬱,眼角猶有未乾的淚痕。她低聲道,“老太太,沒有子嗣是斷乎不行的,北靜王若是絕了嗣,琅兒豈不是成了罪人?我看,元丫頭也是個合適的,年歲也算不上大,還能再給他添個兒子,就算不要王妃那名頭,當個側妃也是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