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攘攘的菜市場,當蘇釗被踉踉蹌蹌推出來時,他下意識眯了下眼,像是有一片血色的陽光闖進了眼簾。
一直到行刑的前一刻,這個始終自認為叱吒風雲的男人,似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些什麼。他頭髮蓬亂地立在刑場上,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人衝他扔來一個個臭雞蛋又或是亂七八糟的白菜葉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她是瘋了麼?!”蘇釗仰天長嘆,“這麼一來,我蘇家還有何名譽立在這帝都之中?”
他全然不知道,當一個女子被逼到極致時,她會爆發出怎樣令人驚歎的勇氣來——這個一輩子都沒有任何膽量來挑釁她夫君的、自幼被教養的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女德女訓皆銘記於心的大家閨秀,終於下定了她這一輩子最狠的一次決心。
為了小女兒,她可以勉強犧牲掉大女兒;可若是連最後一個小女兒也失去了......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模樣。
“此事實在罪不至死啊!”王若素苦苦勸道,“陛下,蘇大人平日裡為國為民,不知如何勞心勞力。眼下不過是因著一時悲憤而失了次手,難道就要承受這樣的懲罰嗎?”
“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惠帝從冰涼垂下的數珠後望著他,眼神淡漠而無情,像是端坐在寶座上無情無慾的神仙,隱藏在煙霧繚繞之後,誰也看不清他的面容,“難道蘇卿如此重要,殺人也不需要償命麼?”
王若素一梗:“可是他失手殺害的,原是他家的女兒——”
“那又如何?”
惠帝輕聲嗤笑了一聲,“即便是蘇卿的女兒,她也是我大慶的子民。王卿若還欲替他說話,自可前去那行刑的場地送他一程,若是實在放心不下,親自與他做個伴也是好的。
這話中似乎滲出了濃濃的、粘稠的血色,王若素打了個哆嗦,這才憶起自己是在與誰說話——惠帝並非是仁慈而溫厚的太上皇,相反,他的手段一向是狠毒而果斷的,尚且是眾多皇子中的一員時,便不動聲色扳倒了頗受聖寵的四皇子與太子,穩穩地坐在了這皇位之上。
這是一位野心滔天的君主,他的麾下決不允許任何膽敢反抗他決定的存在。
王若素瞬間低下了頭,一聲也不敢再吭。他專注地盯著這明華殿中白玉鑿就鏤刻出細緻花紋的地板,一瞬間彷彿在其上看到了猩紅色的血跡,從那菜市場一路延伸,一直向著他的腿腳蔓延開來。
他將那聲驚呼扼在了喉嚨中,把自己縮成了一個鵪鶉。
因此,他也未曾注意到,那端坐在金碧輝煌皇座上的人,忽的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手指。隨後似乎是若無其事一般,將自己的手收入到了那明黃色的衣袖裡。
蘇釗的死訊很快便被告知天下,大多百姓只是當這為一則奇聞來看,並不覺著有什麼。唯有知曉內情的黛玉並後來被告知的迎春等,不免覺著心中暢快,這幾日氣色都好了許多。
而那之後,只瞭解了個大概的旁觀者,便將此事丟開了。只有時常從蘇府門前過的更夫才曉得,這蘇府某一日似乎運出了許多個木箱來,好幾輛馬車排著隊,一輛輛陸續載滿了人,慢慢向遠方駛去。因著曾經在此處死過人,這座被修建的恢弘大氣的府邸也無人肯來居住,就這樣一日日空了下來。到了最後,鳥雀皆以此處安家,府內荒草橫生,再也不是昔日玉人滿園的景緻了。
蘇夫人也攜著她的小女兒,徹底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扳倒了蘇釗這枚擋路的棋子,原本可以說是大獲成功——可賈琅的心內,卻總有一些奇怪的酸楚的情緒。他不自覺便會悵然若失,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連水潑灑了些出來也全然不知。
連賈珂都看出了些許不對,水溶自然更是瞭然於心。然而他深知時機未到,只靜靜地等待著那個人主動來與自己開口。
賈琅果然來了,他冒著這寒冷的月色站在水溶門外,衝著他抿嘴笑:“不放我進來麼?”
已經散下了一頭烏壓壓髮絲的水溶提著一盞輕巧的玻璃繡球燈看他,見他只穿了極單薄的裡衣,外頭隨便披了件外衣,汲著鞋,登時便蹙起了眉。二話不說伸手將人拉進來,沉著臉,三兩下處置好了一個手爐,穩穩地放進了少年已然被凍得冰涼的手裡。
窗外月影橫陳,疏影搖晃。鼻間滿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蓮花香氣,賈琅輕輕撫摩著銀製鏤刻了數枝修竹的手爐,不自覺咬了下唇。
唇上驀地一涼,原來是水溶皺著眉將自己的手指壓在他唇上,把他折磨自己的行為生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