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香菱偶爾想起來,亦不免心中酸楚。
她自幼被拐子拐賣,早已記不清家鄉父母。如今孤零零一人在此,竟連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也無,雖說有黛玉照料著,到底不是自己家人。正像是飄零無依的浮萍,尋不到一個落腳的地方。當初在薛家時,不知薛蟠何時脾氣上來了,便會追著她踢打幾腳,踢的身上滿是烏青的痕跡,卻也不敢讓別人看見,只得一個人躲進房裡偷偷哭。
因而這日黛玉打發了詩情來找她時,萬分欣悅與她道:“快來,你母親找過來了!”那一瞬間,香菱的心內幾乎是惶恐的。
她哆嗦著嘴唇,全然不敢相信,只慢慢重複道:“我母親?”
“不然呢?”
詩情見她這般模樣,也是又笑又嘆,忙上前拉了她的手。
“還不快去呢,難道還讓她一直等著不成?”
香菱猛地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將雙手在裙上蹭了蹭。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此時著了一條新做的石榴紅裙,搖搖曳曳,嬌媚的很。
又伸手摸摸頭上,與詩情匆匆道:“你先等我一會兒。”
她步履匆匆進了房,先將妝奩盒蓋掀起來,從中拿了之前黛玉賞賜與她的枝白玉流蘇的簪子,斜斜插在了鬢裡。又重新上了遍脂粉,見著鏡中的自己面若桃花,這才覺著好了些。
有兩個與她交好的小丫鬟聽說此事,皆進來看她。見她坐在鏡子前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得伸手去喚她,笑道:“這是發什麼呆呢?歡喜過頭了不成?”
香菱重新將粉放回盒中,眉間的喜色已然散了許多。只是對著鏡子,輕聲嘆道:“這天下,被拐子拐了的孩子也有千八百個。若是她不是我母親,我豈不是白歡喜了?”
凡是心心念念想著之事,在果真降臨於自己身上之時,總會令人覺著不可置信,又或是沒有勇氣去相信。
若是不是自己......自己要如何?
這樣惶恐而患得患失的心情,讓她的雙手都緊緊絞在了一起,面上頗有些猶豫不定的神色。
詩情聽了此話,倚著門笑道:“你怎麼便想到這裡了。那是琅三爺派人找來的,哪裡還能有假?年齡模樣都對的上,尤其是眉間一點胭脂痣,她記得清清的呢。快些跟了我去吧,怎麼便如此的擔憂了。”
“果真?”
香菱扭頭看著她,眼睛驀地亮了亮。
“她的孩子眉間,果然也有一點胭脂痣?”
詩情笑著點頭,香菱便忙忙站起身來,往屋外走。走時還被那門檻絆了一絆,險些摔了一跤。
詩情唬的忙將她拉住,嗔道:“你也當心著點!”又看她神色都有些恍惚,也不再與她多話,徑直將她帶到了林府的側房。
那裡,已經有一位霜發如銀的老婦人在等著了。
香菱止步,在窗外隔著青色的紗窗,小心翼翼地打量那老婦人的容貌。讓詩情看的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悄悄兒推了推她,示意她先進去。
香菱深吸了口氣,方才慢慢走進去。
老婦人也轉過頭來看她,她的容貌都已經被歲月打磨的粗糙,可依稀也能看出當年出眾的模樣兒。那眉,那眼,都與香菱有三分相像。她們怔怔地站著,專注地看著對方的模樣,一時間,老婦人猛地哽咽起來,卻再流不出一滴淚。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香菱眼中也蓄滿了淚,紅著眼眶,被老婦人一把攬進了懷裡。
“我的女兒,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娘找你找的好苦啊,找了你那樣久,可卻無一人知曉我的女兒被那殺千刀的柺子拐去了哪裡。終於,終於還是在臨死之前找到你了啊......”
那年。元宵節。
火樹銀花,熱鬧非凡。
甄士隱與夫人膝下唯有一小女,名喚英蓮,生的冰雪聰明,玲瓏乖巧。那一日,卻讓下人抱著她去街上看花燈,逗她玩耍。
誰知下人中途不適,去了別處淨手,將英蓮放到了一戶人家門檻上坐著。等到再回來時,就已找不見了英蓮蹤影。
下人心知闖下大禍,自此之後,再也不敢回去。可是甄氏夫婦,卻再也找不回自己唯一的孩子了。
這番打擊實在太大,再加上之後一把火燒光了甄家家業,甄士隱一時看破了紅塵,追隨著一僧一道出了家;而他的夫人封氏,則幾乎哭瞎了雙眼。每日只剩下最後一點念想,像是殘燭般吊著,日日渴盼著,渴盼著哪日,自己的女兒便回到了自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