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也好送他乾乾淨淨地下去。”
這話便像是晴空一個霹靂,徹底把王夫人打懵了。她微微張開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身子便軟軟地向下滑去,倒在地上了。
“老,老爺……您聽王太醫這說的是什麼話……珠兒還年輕呢,他剛中了舉人,說不定過幾日揭榜便是狀元了。如何……如何就……”
她努力地掩著嘴不想讓啜泣聲傳出來,可那喉嚨間的哽咽卻絲毫不聽大腦的使喚,整個人都打著顫兒。
她的珠兒,她的珠兒……
那種悲涼像是從每一滴血液裡滲透出來的,讓她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毛衣服亦覺得刻骨的寒冷。冷到面上的紋路表情都像是結了冰,嘴唇顫抖著,手指緊緊抓牢了自己的衣袖。
賈政的面上亦是一派凝重之色,半晌後驀地一聲長嘆,那眼淚已經順著面頰滑下來了:“罷了,罷了!這卻又是一個冤家!”
因吩咐了下人去置辦棺材並壽衣等物,夫婦二人默然無語,一者垂淚,一者嘆氣。王太醫亦是無計可施,賈政又讓賈母身邊的瓔珞去委婉地告訴賈母,只說是為了給賈珠衝一衝。
誰知內室的賈母聽了,登時就怒了,也不管這屋中跪的是自己一向最為寵信的大丫鬟,直接就叫人打了出去:“我珠兒還年輕呢,誰敢這麼青口白舌的咒他!他不過是太累了,一會兒就醒了,我看誰想害我孫子!”
一時又聽聞外面連一應後事都預備下了,愈發惱怒,不由得一邊哭一邊罵道:“是誰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來打死!皆因你們平日裡沒安好心,好好兒的非得逼著個哥兒讀書,把他整個人都給讀壞了,你們就稱心如意了!”
直罵的賈政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頭,哀泣道:“兒子焉能不悲!母親這話,卻將兒子歸於何地啊!”
大房的人聞聽也匆忙趕來,想起賈珠這孩子一向是個知禮的,又孝順,不由得都落了淚。賈璉亦不顧自己身體的疲憊侍立於床前,望著兄長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心焦不已。
張氏卻是個敏感的,眼看著王夫人看向賈璉的眼睛裡都像是淬了毒,便知她怕是鑽了牛角尖。只是眼下卻也不好說的,只得將賈璉往自己身後拽了拽,不過分靠近礙了他們的眼。
一眾人等皆垂泣著,待到那日晚間,賈珠忽而微微睜了眼,那面色竟似乎是好了一些。半啟了唇,氣喘微微道:“老祖宗,孫兒不孝……”
賈母握著他瘦弱的手,淚珠滾滾地往下落,直道:“你已經很好了,你最是個孝順的!”
下人忙端上來潤口的茶,賈母親自用小茶匙舀了送到賈珠嘴邊,卻見他費力地搖搖頭,苦笑道:“老祖宗,不中用了,您就讓我去了吧!”
賈母大驚,已知他現在是迴光返照的光景兒,哪敢讓他就此沉睡下去。忙搖著他的手,哀哀道:“珠兒啊,你別睡!再和祖母說說話兒!”
李紈亦悲泣道:“大爺,您看看我,您若是走了,可讓我怎麼活!”
王氏早已哭的暈厥了過去,賈珠努力睜開眼略瞧了一瞧,像是要把床前的這些人臉一張張刻到腦子裡去。看完後卻又閉了眼喘息半天,方慢慢道:“老祖宗,孫子累了……”
這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說累。
在他過去走過的十幾年裡,為著父母的期盼,為著家族的榮耀,他只得熬夜苦讀日日辛苦。明知身子骨兒一天天差了下去,卻也是毫不動搖地堅持著走這府中人期盼他走的這條路。
可現在,他卻覺著,那些一直壓得他透不過氣的東西,像是一瞬間被全部清理掉了。他是自由的,可選擇自己想選的路,像是騰空生出了一雙翅,滿腦子皆是恍惚的白光。
太累了,他之前,真的已經太累了。
賈母聞言,早已悲從心來不能自已。卻忽然見著剛剛清醒的王氏腫著眼睛走過來,往床頭坐了,一下一下撫摸著賈珠的頭,就像他很小的時候做的那樣。
“我的珠兒,已經做的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