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亞專心聽著,眼睛向下垂著。她的臉就如同蒼白大理石雕成的小姑娘的臉,但這大理石上已經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紋了——在躲躲閃閃的眼睛邊上,在嘴巴的兩邊,她的嘴巴已經縮得像鑽入殼中的蝸牛那麼小。
德克還在解釋,這並不是在道歉——有什麼好道歉的呢?那一天很長,也並不令人感到愉快,因為德克的一位專家見證人本來說好要給他送來控方證供的,結果卻食言了。德克一直在打電話,說好話,懇求,咒罵,他憤怒得喉嚨就要冒火了。而這會兒,他還要故作鎮靜地跟阿莉亞說話。沒有顯出任何內疚,因為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內疚的。(他有嗎?看著這個男人,任何人都不會認為他覺得內疚。為了午夜和妻子的談話,他甚至已經刮好了鬍子,在他精巧的下巴上塗好了乳液。他脫去了駝絨運動裝。他解下了真絲領帶。他拿掉了上過漿的白棉襯衫袖子上花押字的金鍊扣,捲起袖子,一副丈夫應有的那種誠懇態度。)他跟阿莉亞解釋,不管克萊麗絲是怎麼說的,他在任何問題上都沒“欺騙”過阿莉亞。阿莉亞已經給出理由,她對愛的運河的事沒什麼興趣,他並沒有責怪她。(“這是場噩夢。你最好什麼也不知道。”)從阿莉亞這些年的言語中,德克有理由相信他法律工作方面的細節,她並不關心;這次案件比以往的任何一件都要費力,所以德克尤其不想讓她知道。
地獄(11)
“你有!”
阿莉亞喘著氣,輕聲說,好像有點挑逗的意味。
阿莉亞的舉動怎麼如此奇怪?好像不是德克,而是她,被克萊麗絲“曝光”了一樣。好像阿莉亞早就知道了丈夫的隱瞞,但是幾個月以來一直保持沉默,她成了德克這次罪行的幫兇。
德克不安地說:“阿莉亞,親愛的,你沒覺得心煩,對嗎?”
“‘心煩。’”
蝸牛一樣的小嘴幾乎沒動。阿莉亞喃喃著,語氣很輕,她的話沒有任何意思。
“親愛的。”
德克撫摸著她的胳膊,阿莉亞卻靈巧地躲開了。像只小貓躲開某個人的撫摸,它只是這會兒不想讓他碰,但卻不願惹惱他,這人日後對它興許還會有用。
阿莉亞光著腳輕快地走著。她輕輕碰了德克一下,什麼也沒解釋,離開了房間,走下樓去。
他們剛才在臥室裡,房間裡只亮著一盞床頭燈。德克說話的聲音很輕。德克走進這間漆黑的屋子的時候,阿莉亞拿起了一件橘黃色的絲質袍子披在睡衣外面,德克道歉說不該把她吵醒,然後開啟了燈。儘管阿莉亞表示不用道歉,說別傻了,她還沒睡著,德克還是表示再次道歉。她一直在等他。用手指比劃著肖邦的瑪祖卡舞曲,她在床上經常會這樣。不需要道歉!
阿莉亞下了樓,徑直走到了飯廳的酒櫃那裡。她擰開了德克那瓶“黑白”蘇格蘭威士忌,動作嫻熟沉著,就像一個經常擰斷雞脖子的人,又一次擰斷了一隻雞的脖子一樣。她迅速從架子上拿了個酒杯,給自己倒上酒。
“阿莉亞!親愛的。”
看著這個情景,德克驚呆了。阿莉亞抓起酒杯的動作使這一場景更讓人難過。
阿莉亞把酒喝了,眼睛閉著。德克幾乎能看到一團火焰刺著她的纖細喉嚨,然後竄到她的鼻孔裡。阿莉亞顫抖著深深吸了口氣,依然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有幾分不自然。
“阿莉亞,別心煩了。沒什麼好讓你煩的,真的!”
阿莉亞仍然躲避著不看德克。她的眼睛眯著,斜向一邊,好像暗暗的哭泣已經讓它們十分疲憊了一樣。她的雀斑這會兒也看不見了,彷彿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她顫抖地拿起杯子,靜靜地喝了一口酒。她的眼皮顫慄著合上了。
德克說:“阿莉亞,我不知道姐姐跟你說了什麼。我無法猜測她跟你說的那些話。她對我的那些斥責沒有任何根據。”德克頓了一下,他不知道克萊麗絲到底說了他什麼。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犯什麼不必要的錯誤。“親戚們對我都很惱火,不只是波納比全家,就連媽媽那邊的人也一樣。在大島的每個地方,他們都說我是個‘自己階級的叛徒’——就像富蘭克林?德蘭諾?羅斯福。他們一直都很討厭這個人!阿莉亞,這些和姐姐說的那個奧謝克太太完全沒有關係。不管她說了奧謝克太太些什麼。我和妮娜?奧謝克的關係純粹是工作上的,我發誓。”
我發誓這句話聽起來如此脆弱。
每個撒謊的人都這麼保證。
“妮娜不是印第安人,而且就算她是的話……”德克顫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到底是在對阿莉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