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瞧著自己替於絮爾佈置的那間多樸素多可愛的臥房。地下鋪著一張並不貴重的綠地毯,由她收拾得十分乾淨;牆上糊著藍灰色的紙,印著薔薇花和綠葉;朝著院子的窗上掛著粉紅鑲邊的卡里哥布窗簾;兩個窗洞之間,壁上有一面長鏡,底下是一張白石面的金漆半桌,桌上放一個塞夫勒窯
的藍瓶,那是於絮爾平日插花的;壁爐架對面擺著一口細木鑲嵌、大理石面的小櫃子。床上鋪的是舊波斯呢毯,掛的是波斯呢面子,用夾絲毛料作裡子的帳幔;床是十八世紀通行的那種公爵夫人式,四角有刨出嵌線的柱子,頂上雕著一簇簇的羽毛做裝飾。壁爐架上的擺鐘,座於是貝殼做的,用象牙拼成許多圖案;壁爐架的框子,架上的白石燭臺,大鏡子和四面堆花的邊:那些顏色,調子,做工,都很調和。又高又大的衣櫃放著於絮爾的內外衣衫:兩扇櫃門上用各種現在已經找不到的木料拼成風景畫,有些木材的色彩是帶綠的。室內有股幽香。每樣東西都安排得極有條理,極其和諧,誰見了都會欣賞,即使象米諾雷勒弗羅那樣的俗物也不能無動於衷。我們尤其可以看出,於絮爾對周圍的東西多麼看重,對這間與她兒童和少女時代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屋子多麼喜愛。老人為了不露痕跡,故意把室內的陳設看了一遍,發覺從於絮爾的窗子裡的確望得見波唐杜埃太太的屋子。他頭天晚上已經盤算過,既然知道了於絮爾初動愛情的秘密,應當怎麼應付。以監護人的資格去當面問她是不妥當的,不管是贊成是反對,他的地位都很僵。因此他決意先把年輕的波唐杜埃和於絮爾雙方的身分與處境,仔細考慮一下,再看要不要趁這股感情還沒達到欲罷不能的階段,就把它壓下去。這樣謹慎周密的態度,只有老年人才有。他一邊為了磁性感應的事情,心緒還沒定下來,一邊把屋內的東西一件一件的瞧著,想借此看看掛在壁爐架旁邊的歷本。
“這些難看的燭臺太重了,你這雙美麗的小手怎麼拿得動呢?”他把白石座子的鑲銅燭臺掂了掂分量,瞅著曆本,把它拿了下來,嘴裡說著:
“這也難看透了。多漂亮的屋子,幹嗎掛這樣惡俗的歷本?”
“噢!乾爹,別拿走啊。”
“明兒我另外給你一本。”
他揣著這贓證下樓,關著門呆在書房裡,找出聖薩維尼安的節日:夢遊的女人說得不錯,十月十九那一天上果然有個小紅點兒;米諾雷的本名神聖德尼,和夏勃隆神甫的本名神聖約翰的節日,也各有一個記號。點子不過針尖大小,夢遊者不受空間和種種阻礙的影響,居然看到了。老人把這些事一直想到晚上,那對於他比對誰都意義重大。證據確鑿,怎麼能不信呢?打個比喻說,他心中那堵堅固的牆突然坍倒了;因為他的生活素來根據兩個原則:一不關心宗教,二不相信磁性感應。感官原是純粹的生理組織,它所有的效用都能解釋清楚的;磁性感應卻證明某些知覺的終極競可與“無窮”相通,那在老人心目中等於推翻了斯賓諾莎的堅強的論據:斯賓諾莎認為有限與無限這兩大原素是不能並存的,現在卻變成互相包涵的了。老人儘管承認物質的可分性與活動性有多麼了不起的力量,總沒法承認物質有這樣大的神通。他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再把這些現象歸結到某種學說中去,把它們跟睡眠,異象,光線等等作比較。他的科學理論是以洛克和孔狄亞克派的主張為基礎的,如今是整個兒崩潰了。空洞的偶像既然被砸爛了,他一味不信的心理也就跟著動搖。所以在信仰舊教的兒童與伏爾泰派老人的鬥爭中間,於絮爾在各方面都佔了優勢。在坍毀的堡壘裡頭,在那些廢墟之上,有一道光在那裡閃閃發亮。還有那段禱告在那裡發出嘹亮的聲音!然而固執的老人看到自己傍徨,大不滿意。他雖然動了心,仍打不定主意,始終在那裡抗拒上帝。但他的精神已經動搖,他已經改變了,一味深思默想,念著帕斯卡爾的《雜感集》,博敘埃的《新教教義遊移史》,波納爾,聖奧古斯丁等等的著作;也想蒐羅斯威登堡和聖馬丁的書籍,…這是巴黎的那位怪人跟他提到的。唯物主義在米諾雷心中建立的大廈已經到處開裂,只要一點兒輕微的震動就會全部瓦解。等到他皈依上帝的心意完全成熟的時候,他就瓜熟蒂落,投入宗教的懷抱了。好幾次晚上,於絮爾坐在一旁,老人一邊和神甫玩著西洋雙六棋,一邊提出些問題,使夏勃隆聽了很奇陘,覺得和老人平時的主張相差太遠了;因為上帝為了超度這顆卓越的靈魂而在他心中所做的工作,神甫還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可相信顯靈的事嗎?”不信宗教的老人停下游戲,問神甫。
“十六世紀的一個大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