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了,他又說道:
“我們成功了,泰蕾斯。我們已除去了一切障礙,我們已互相擁有……將來是我們的,對嗎?我們以後可以安安穩穩地過好日子,盡情相愛……卡米耶不在了……”
洛朗突然停住了,他喉頭乾燥,彷彿被扼住了似的,不能繼續說下去。聽到卡米耶這個名字,泰蕾斯心中受到沉重的一擊。這兩個殺人者面面相覷,驚呆了,臉色煞白,顫抖不已。爐火的黃光仍在天花板和牆壁上跳躍,玫瑰花的香味瀰漫著,燃燒的木柴在寂靜中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回憶的閘門開啟了。被喚起的卡米耶的幻影已坐在面對火光的新夫婦中間。在泰蕾斯和洛朗所呼吸的溫暖空氣中,他們重新嗅到了溺死者冷溼的氣味。他們心想,一具屍體就在這兒,就在他們身邊,他們相互注視著,一動也不敢動。於是,他們犯罪前後的所有可怕的情景一一在他們的記憶中閃過。被害者的名字足以使他們回到過去,強迫他們重新體驗到謀殺時驚魂不定的心情。他們並不開口,只是相對而視,同時產生了同樣的惡夢。兩人的瞳孔裡都掠過了那殘酷的故事。他們交換著驚恐的目光,他們無聲地訴說著謀殺的前前後後,他們害怕極了,簡直無法忍受。他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幾乎一觸即斷,這使他們想大聲喊叫,甚至互相廝打。洛朗為了驅散回憶,突然從恫嚇他的、使他留在泰蕾斯出神目光下的神態中掙脫出來。他在房裡走了幾步,脫去長靴,換上拖鞋,然後又在爐邊坐下,想說幾句閒話。
《紅杏出牆》21(2)
泰蕾斯明白他的用心。她竭力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他們說到下雨和天晴。他們想盡量說些家常話。洛朗抱怨說房間裡太熱了,泰蕾斯說氣流是從樓梯的小門下進來的,他們便帶著突然的震顫轉向小門。洛朗連忙把話題轉向玫瑰花、爐火,以及他所看見的一切,少婦則努力尋找答案,使他們的談話不至中斷。他們彼此後退,又裝出無拘無束的樣子,企圖忘掉自己是誰。他們以陌生人相待,好像只是出於偶然才讓他們面對面坐著。
不論他們怎樣掩飾,一個奇異的現象出現了:當他們說著空洞無聊的話時,彼此卻能猜到對方在平平常常的話語中的真正思想。他們無法避免地要想到卡米耶。他們的目光在交流著過去的一切,在他們高聲的、偶爾幾句的閒話背後,總以目光保持著連續和無聲的談天。他們口中發出的詞句,毫無意義,前言不搭後語,甚至相互矛盾。他們全部身心都在交換著無聲的語言,在回憶著可怕的過去。當洛朗說到玫瑰花或是爐火,這個或是那個時,泰蕾斯卻明白無誤地聽出他在追憶小船上的搏鬥以及卡米耶沉沉的落水聲;而當泰蕾斯對洛朗的所謂提問回答一個“是”或“否”時,洛朗也總瞭解她在說她記得或不記得的犯罪的某一細節。他們就這樣心不在焉地交談著,並不需要詞句就能明瞭彼此深層的思想。他們並不懂得他們所發聲音的意義,而是逐字逐句地洞察彼此秘密的思想;他們能一直高聲地談話,但卻無需停下來相互瞭解。這種不斷想到卡米耶形象的固執記憶,逐漸激起了他們的恐慌。他們明明看到了彼此在互相猜測而不立刻住嘴,是因為心裡的話自動湧到了他們嘴邊,道出了溺死者的名字,描述謀殺的經過。於是,他們使勁把嘴抿緊,停止了他們的聊天。
但在沉寂中,這兩個殺人犯還在談論著他們的被害人。他們覺得彼此的目光在用明確、尖銳的語言,刺破對方的皮肉,直達對方的心臟。有時,他們似乎仍聽見自己在大聲說話。他們的感官錯位了,他們的視覺變成了奇異而靈敏的聽覺,能夠清楚地在彼此的臉上看出對方的思想,這些思想還發出怪異、響亮的聲音,震撼著他們的身心。倘若他們敢大聲喊叫“我們殺了卡米耶,他的屍體就在這兒,躺在我們中間,讓我們四肢發冷”的話,他們也不見得能聽得像現在這樣真切。就這樣,在房裡安靜而微溼的空氣中,這一可怕的、無聲的交談始終在進行著,而且越來越清晰、越響亮。
洛朗和泰蕾斯的無聲交談從他們在店鋪裡第一次見面的日子開始。接著,回憶便按先後次序接踵而來,他們交替講述著盡情淫樂的日子、猶豫和憤怒的時刻以及殺人時那可怕的一剎那。說到此,他們咬緊嘴唇,不再東拉西扯,惟恐不由自主地突然說出卡米耶的名字。然而,他們的思想並沒有停止,仍然在殺人後的焦慮不安和等待時的惴惴不安中游走。這就又使他們見到了醜陋的形象,想到了橫臥在陳屍所石板上的溺死者的屍體。洛朗的目光一閃,向泰蕾斯道出了他的全部恐懼。泰蕾斯被逼到了極點,好像有一隻鐵手撬開了她的嘴唇,使她陡然大聲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