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停下來看看泛在塞納河上的片片鱗光,再聽聽碼頭上的喧囂聲,讓早晨清冽的氣味沁入他的肺腑,盡情地享受晴朗而清涼的晨光。當然,他不大想到卡米耶。有時,他也不由自主地向河對岸的陳屍所望一下,他帶著勇敢者的威嚴想起溺死者,覺得自己所有的害怕都是愚蠢的。他的肚子填得飽飽的,神清氣爽,又恢復了往日混沌和無所用心的神態。他到了辦公室,在那裡熬過整整一天,不斷地打著呵欠,等著下班。他像其他的人一樣,只是一個平庸的職員,愚蠢,煩悶,腦中空空,沒有半點思想。他那時唯一的想法,就是提出辭呈,租一間畫室。他朦朦朧朧地嚮往一種新的懶散生活,這些夠他去想一整天,一直到下班。弄堂店鋪的回憶,從沒有來煩擾過他。傍晚,他悵然地走出辦公室,雖然他從早上起就盼望著下班。他重新慢慢走過碼頭,心裡存著暗暗的煩憂和不安。然而,他走得再慢也無濟於事,他總歸要回到店鋪裡去,在那裡,晚上的恐怖正等著他。
泰蕾斯有著同樣的感覺。只要洛朗不在身邊,她就舒暢些。她已把女傭辭掉了,藉口說店鋪和臥室裡弄得既亂又髒,她希望整潔些。實際上,她需要行走、做事,以此來活動她那僵硬的四肢。整個早上,她忙個不停,打掃、撣塵、整理房間、洗碗盞盤碟,做一些往日使她厭惡的種種雜事。直到中午,這些家務使她沉默地忙碌不停。她除了關心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和碗碟上的汙垢之外,簡直沒有想到其它事情的時間。中午到了,她就到廚房裡去準備午餐。剛坐到桌邊,又站起來去拿小菜。拉甘太太時常不安地看著,她很感動,既心疼又生氣,她責備她了,而泰蕾斯只回答道,能省就省些。飯後,少婦換了衣服,準備和她的姑母一塊去坐櫃檯。坐上櫃臺後,她瞌睡了,整夜的失眠弄得她疲勞至極,她現在想要睡覺了,一坐下,她就對漸漸侵犯她的睡意讓步。這充滿模糊快樂的磕睡,平息了她的緊張神經,她不再想卡米耶,她嚐到了病人突然脫離痛苦的那種津津有味的休息。她感到肉體得到休息,靈魂自由了,心裡懶洋洋的,精神又慢慢恢復了元氣。倘若沒有這短暫的休養,她的身體組織一定會在神經系統的緊張中爆裂。白天,她從瞌睡中積聚了一些必要的力量,以便夜晚用來繼續受罪和擔驚受怕。但是,她並沒有真正入睡,她只是稍稍垂下眼皮,沉溺在平和的夢幻之中罷了。每當有女顧客光臨,她就睜開眼睛,賣出幾個蘇的貨物,接著,又迷糊起來。她就這樣度過三四個鐘頭,間或回上姑母幾句話,她什麼也不想,一任自己消沉下去,靈魂得到安息,她也從中獲得真正的享受。她有時也茫然地朝弄堂裡瞥上一眼,特別在陰天的傍晚,她正可以在黑暗深處隱藏她的疲倦,就更加感到自由自在。陰溼的弄堂汙穢不堪,三三兩兩溼漉漉的窮鬼穿街而過,雨水從他們的雨傘上滑落下來,滴在石板路面上。她感到這是一條烏煙瘴氣的小街,一條藏垢納汙的骯髒的過道,沒有一個人來尋找她,煩擾她。有時,她看見一些幽幽的燈火在眼前晃動,又嗅到一股刺鼻的溼腥味,就想象到自己被活埋了,以為自己已在地下,在充滿死人的墓穴裡。想到這兒,她得到慰藉,平息下來了。她對自己說,現在她很安全,她馬上就會死去,再也不會受罪了。還有些時候,她得把眼睛睜著,蘇姍娜來看她,整個下午都坐在櫃檯旁繡花,陪著她。奧利維埃的妻子雖然臉上無光、動作緩慢,現在也能討泰蕾斯的喜歡了。泰蕾斯看著這個要融化似的可憐生物,得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安慰。她高興做她的朋友,高興看見她在自己身邊,慘淡地微笑著,這更增添了店裡墳場一般的陰森氣氛。每當蘇姍娜那像玻璃一樣透明的藍眼睛注視著她時,她連骨頭裡都會感到一絲寒氣,但心裡卻是舒服的。泰蕾斯就這樣等待四點鐘的到來。到了四點鐘,她再到廚房裡去,重新尋找疲倦,急急忙忙準備洛朗的晚餐。等她的丈夫走進店門時,她的喉頭就緊縮起來,重新陷入極度的不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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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出牆》24(2)
每天,這對夫婦的感覺差不多是一樣的。白天,當他們不在一起時,彼此都得到了甜蜜的休息;晚上,他們單獨相處時,便有一種刺心的不舒服侵襲他們。
其實,夜晚都是平靜的,但泰蕾斯和洛朗一想起要回到他們的房間,就不免顫慄起來,於是他們就儘量拖延聊天的時間。拉甘太太埋在沙發深處,似睡非睡的介於他倆之間,心平氣和地閒聊著。她說到了凡爾農,時常想著她的兒子,但總是謹慎地避免說出他的名字。她對這兩個親愛的孩子微笑著,為他倆的未來操心。燈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了模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