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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直很怕面對蔡明亮的電影。不是因為冗長,而是因為卑微。在蔡明亮的電影中,始終散發著一種卑微,就像夜晚從街頭的垃圾箱邊走過,嗅到的那種不明不白的氣味。他電影裡的人物,就像都市黃昏街角邊悄然滑過的流浪狗與流浪貓。流浪的意義不僅僅是指身體,也是靈魂。當李康生心若死灰地對待愛和性時,這樣的存在肯定已經是一種行屍走肉了。這一群流浪著的都市人啊,永遠遊走在屋簷的陰影下——飽,就一次撐得死;餓,就餓得滿地爬。

記得好幾年前看墨西哥導演阿加多·岡薩雷斯·伊納裡多的一部電影:《愛情是狗娘》(又翻譯成《狗臉愛情》)。伊納裡多真是才氣逼人啊——整部電影都貫穿一個主題——愛情無法把握,永遠疏離,永遠“狗臉善變”。伊納裡多是要表現愛情的無法把握,而蔡明亮呢,在他的鏡頭中,不僅僅是愛情,而是一切,包括身體,最本能的慾望,都無法把握。甚至恥辱和羞愧,在鋼筋水泥的都市面前,都如塵埃一樣到處飛揚。蔡明亮的電影,總有一個固定的意象,那就是水,並且,從沒有水是乾淨的——《青少年哪吒》裡是陰雨,是陰溝裡的汙水;《愛情萬歲》是浴缸裡的水,是洗滌廁所的水;《河流》是死腐的河水,漂浮著死魚爛蝦的水。現實在蔡明亮的鏡頭下,就是一條汙濁的河流,那些城市裡活著的人,全是這條河流中臭烘烘的垃圾。

一個人,怎麼會有著這樣陰鬱的感覺,又為什麼會有著如此的絕望和疏離呢?這樣的初衷,是來自卑微和委瑣吧。最卑微來自最陰暗,最變態來自最壓抑,最醜陋來自最委瑣。一切都是生存,都是存在。這樣最徹底地活著是最不需要理由的。給一片天空就燦爛,給一絲氣息,也會生出綠油油的青苔與黴點。

很多年前,有一個前衛而帶有痞氣的小說家馬建曾經寫過一篇著名的小說《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這部小說一直有著那種絲絲入扣的詭異。詭異是隨處可見的,只要你有一雙詭異的眼睛。在蔡明亮的眼中,城市就是詭異的,它就是流過的髒水,或者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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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與忘卻

由阿倫·雷乃導演、杜拉編劇的《廣島之戀》算是一部電影史上的經典了。這部法國“新浪潮”電影明顯帶有雷乃以及杜拉的風格,按照我的理解,那就是電影在意義上有著雙重通風口:一個巨大無比,聯結著世界的災難和困惑;另一個則幽微入細,朝向人類心靈晦冥處的暗影。

影片在情節上講的是戰爭陰影下的愛情故事:一個法國女子在日本廣島拍攝有關戰爭與原子彈殘酷後果的電影時,遇上了一個日本男子,他們相愛了。這個法國女子有著很沉鬱的過去,二戰時期她曾在一個叫做艾曼紐的小鎮上與一個德國士兵開始了自己的初戀,後來,那個德國士兵死於戰爭,但法國女子卻怎麼也不能忘懷……影片的情節明顯地帶有杜拉的風格,沉鬱而散亂,迷茫而清晰。跟杜拉後來的小說《情人》以及更後一點的《北方的中國情人》相比,能看出脈理上的一致。可以推測的是,那時候的杜拉就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一種本質上的困惑了,她困惑自己的記憶,也困惑自己的遺忘。在杜拉的眼中,個人的時光以及世界的歷史,如波光瀲灩一樣無法捕捉。

這樣的電影必然是有關記憶與忘卻的纏綿,也是記憶與忘卻的爭鬥。電影中零亂的剪輯邏輯,帶有壓迫感和逃避心理的一系列特寫,畫外纏繞的內心獨白,過去、現在和夢境的交錯更迭等,很明顯的就是記憶與忘卻的轉換。當然,最具有代表性的還不僅僅是《廣島之戀》,另一部由阿倫·雷乃導演、羅伯·格里耶編劇的《去年在馬里昂巴》則更是對記憶與遺忘的本質困惑。

我一直對於這樣的電影有著既疏又近的感覺。近,是因為我對於這當中的很多特質在心理上持有一種親切;疏,是因為這種直視記憶的方式會讓人眩暈。前幾天看電影《追憶逝水年華》,也是看得眩暈無比。對這部文學史上的鉅著,我知之甚多,但卻從沒有完整地讀過,在更多的時候,我總是在這本書的文字裡尋找著一種感覺,而對於總體情節卻無法把握。也許對於一直在病中的普魯斯特來說,他想表達的,或者他已經表達的,同樣也是一個巨大的、關於記憶和忘卻的故事吧。他給予的,都是對於逝水年華的追憶,但真正的逝水年華是不可能追憶的,它逝去了,就永不回頭了。回憶與忘卻,或者回憶與杜撰,總是緊密相聯的,就如同一張紙的兩面。

我有時想,人們對於記憶最好的態度應該是疏離以及冷靜了,以一種超脫而親近的心態對待曾經。在人的大腦裡,真應該像傢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