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直播。其實我記得當麥克風裡念出China的時候,我並沒有聽清楚,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到門外面突然響起來一陣劇烈的歡呼聲,然後我們就在這片歡呼聲中樂顛顛地跑去了長安街。
那時長安街已經迅速地封路了,計程車開到附近就只能停下,司機跟我們說,地鐵也停了,你們得自己走過去了。於是我們就走,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人,熱氣騰騰,甚至有空的公交車橫在馬路中央,年輕人就爬上去站在車頂唱國歌。我們就這樣隨著人流走過去,又逆著人流走回來,所有的人都在大聲說話,女孩坐在男孩的腳踏車後面,手裡拿著國旗。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馬路上,一直走到了天亮,那以後還有很多次,可是隻有那一次,是我與很多很多人一起走到了天亮。快要出太陽的時候,大家都累了,於是天安門廣場上坐滿了人。我想要看升旗,凌晨的時候有些冷,我就只穿了吊帶衫,忍不住枕著書包在地上睡了一會兒,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北京,沒有想到9年以後,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我還在北京。
2003年,非典,馬路上空蕩蕩
張顏 留學生
2003年我剛剛大學畢業,不再住宿舍了,就待在西二環的家裡,百無聊賴地等待美國的簽證能夠批下來。每天傍晚我都要出去逛一圈,因為非典的關係,馬路上空蕩蕩的,小飯館裡也都是空的,顯得蟬的叫聲無比刺耳。我的爸爸媽媽也都不用去上班了,放假在家裡,他們每天下午都用消毒藥水把房間裡的東西全部都擦一遍,然後再把地板也拖一遍,於是我就躺在床上,聽著我喜歡的音樂,聞著空氣裡濃郁的消毒藥水的氣味,覺得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
後來我家樓下小飯館裡一對貴州來的夫婦突然不見了,街坊都說他們得病了,我覺得不可思議,雖然說每天都在死人,但我沒有想到會發生在身邊的人身上,我想念他們家做出來的臘肉炒蒜薹,還有那香噴噴的怪嚕飯。
那個下午我特別難過,甚至忘記了等待簽證時的那種絕望又空洞的焦灼感,我就呆呆地躺在床上,聞著消毒藥水的味道,一遍一遍地聽同一首歌。
一切都是灰色的時候很壯觀,因為你會有點希望,但是看到這個顏色又有些絕望。
在很多年以後奔跑(1)
文/蘇 德
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以後了,我在一條狹窄的馬路上奔跑,還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並不是在奔跑。路邊有好吃的義大利餐館和空闊的露臺,格子窗玻璃裡,返影出明晃光亮的太陽。我看見地上的影子也在奔跑,它跳躍到一輛銀灰色的小汽車上,車窗玻璃裡也有太陽,還有一張橘色的罰單。它45度角,向我的影子行禮。
那一天,球星H宣佈退役。他繞著虹口體育場奔跑了一圈。
可胡二十說,他會在江灣體育場等我。“那兒已經大修過了,你別再迷路。”
去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胡二十究竟叫什麼,胡夏,胡冬,胡西,胡北?“二十”這樣的指像,在今天是否已經不再具備任何特殊的意義?你看即便連H,他退役時也不再是20號,背後的球衣上寫著:45。像一盒膠片往回卷,疊影,到達很多很多年以前,45號絕對是給垃圾替補的數字。
但任何規則在時間的流逝裡,都可能失去規則。
這麼多年以後,胡二十早就不踢球了,他坐在一條西區廢棄的鐵路旁曬太陽,安心地看著來此逛服裝店的年輕姑娘,鐵路也沒有生鏽,依然鋥亮地和陽光相互照應。只是我們曾經鍾愛過的青黴花,早被服裝市場裡的清掃工人們日復一日地滅絕了生跡。
去尋找胡二十的那天,我首先找了找我們的青黴花。
“為什麼要來找我?”
“因為一個夢,夢見你就坐在這條鐵路邊曬太陽。”
“撒謊。”
“好吧。因為有人告訴我,在這看見你了。”
“誰?”
“不告訴你。”
“那個夢都是假的對吧?”
“不告訴你。”
我想假借一點窗外的路燈光來端詳胡二十,他的側面剪影是一條彈性極佳的曲線,頭髮長了柔軟了,在鬢角處和鬍渣一起告訴我時間的痕跡。我伸出一隻手去試圖撥弄這曲線,額骨、眉心、鼻樑、呼吸,唇……他卻翻身壓了上來,被單上還是那股陳年麵粉的氣味。甚至於我都能在黑夜的光影裡看見一霧麵粉籠罩了上來,它們和胡二十的身體一起,迅速包裹住我。
“說。”胡二十企圖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