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愛迪的父親會帶他到碼頭上去。離開家的時候,愛迪腦子裡想像著旋轉木馬和棉花糖,但是.差不多一個鐘頭之後,他父親就會找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說“給我看著點這孩子.行嗎?”在他父親回來接他之前,那通常是在下午很遲的時候.他還經常醉醺醺的,愛迪便一直跟某個雜技演員或者馴獸員待在一起。
但是,愛迪仍然在海濱走道上度過了無盡的童年時光 ——要麼坐在欄杆上,要麼穿短褲蹲在修理車間的工具箱上,等待他父親注意到他。他時常會說:“我能幫忙,我能幫忙!”但是,惟一派給他的差事,就是早晨在公園開門之前.爬到“阜氏巨型摩天輪”下面去撿頭天晚上客人口袋裡掉出來的零錢。
他父親一週起碼玩四個晚上的紙牌。桌子上擺著鈔票、酒瓶、香菸和遊戲規則 。給愛迪的規則很簡單:不許打擾。有一次,他站在父親身邊.想看一看他的牌,但是,老傢伙把雪茄一放,大發雷霆.用手背摑了愛迪一記耳光。‘別往我身上哈氣, 〃 他說道。愛迪大哭起來,母親把他拉到腰間,憤怒地瞪著丈夫。愛迪再不往前靠了。
手氣不好的晚上,待酒瓶見底了,母親睡下了,他父親就會把一肚子氣帶到愛迪和喬的臥室裡。他翻騰他們的幾件破玩具.將它們狠狠地摔到牆上。然後,他讓兩個兒子趴在床墊上.抽出皮帶來打他們的屁股,大聲嚷嚷,說他們浪費他的錢買破爛。愛迪總是祈望母親能夠醒過來,但是,即使她真的醒來了,父親也會警告她“離遠點”。見到母親站在走廊裡,手揪著睡袍,跟他一樣無助的樣子.愛迪覺得心裡更難受。
握在愛迪童年的玻璃杯上的那雙手堅硬,佈滿老繭.被怒火燒得通紅,愛迪就在挨耳光、受鞭撻和遭棍打中度過了他的童年。這是被忽略之後的第二重傷害。暴力傷害。最後,愛迪甚至能從走廊裡傳來的咚咚腳步聲中判斷出,他要挨多重的打。
儘管如此.愛迪依然默默地崇拜他的父親。因為兒子們永遠崇拜他們的父親,連最惡劣的行為也能夠容忍。他們就是這樣學會獻身的。一個男孩子在將自己獻身給上帝或者一個女人之前,他會將自己獻身給他的父親,雖然愚蠢,雖然無法解釋。
偶爾地.就像在奄奄一息的火堆上添一把木炭.愛迪的父親會讓一絲自豪透過他冷漠的外表流露出來。在十四街學校操場旁邊的棒球場上,他父親站在柵欄後面看他打球。如果愛迪把球擊到了外場,他父親就會點點頭,愛迪便蹦蹦跳跳地繞場把壘跑完。另一些時候.愛迪巷戰之後回到家裡,他父親注意到他指關節上擦破的面板或撕裂的嘴唇。他會問:“那個傢伙怎麼樣了?”愛迪會說,他好好地收拾了那傢伙一頓。這一點,也會贏得他父親的贊同。那一次.當愛迪把惹他哥哥的幾個孩子揍了一頓之後——他母親管他們叫“阿飛” ——喬覺得很沒面子,躲在房間裡,愛迪的父親卻說:”別理他。你更壯實。你要做你哥哥的保護人。別讓任何人碰他。”
愛迪開始上初中了,他模仿他父親的夏日作息時間,天不亮就起身,在遊樂場裡一直工作到天黑。起初,他操作一些簡單的遊樂車,扳剎車杆.讓車平緩地停下。後來,他在修理車間工作。他父親拿關於維修的問題考他。他會把一個破損的方向盤交給他,說;“把它修好。”他會指著一根纏在起的鏈條.說:“把它修好。”他會拿過來一片生鏽的擋泥板和幾張砂紙.說:“把它修好。”,每次完成任務以後,愛迪就會把東西拿回去交給他父親.說:”修好了。” 。
晚上,他們聚在餐桌旁邊.體態豐滿、汗水淋琳的母親在爐子前煮飯.他哥哥喬滔滔不絕地說這說那,他的頭髮和面板聞上去有一股海水的味道。喬已經成為一名游泳好手.他在“紅寶石碼頭”游泳池裡找到了一份暑期工。他講他在那裡見到的人們,他們的游泳衣,他們的錢。愛迪的父親不以為然。有一次.愛迪無意中聽到父親正在跟母親談論喬。“那一個.”他說,“窩窩囊囊的,只能跟水打交道。”
但是.愛迪仍然羨慕他哥哥晚上回到家時的樣子,面板黝黑.乾乾淨淨。愛迪的指甲.像他父親的一樣,沾滿了油膩。在餐桌上,愛迪會用大拇指的指甲去摳,想把油膩弄出來。有一次,他注意到父親在看他,老傢伙咧嘴笑了。
“說明你賣力地幹了一天活兒,”他說道,舉起自己骯髒的手指甲,然後用它們抓起一杯啤酒。
這時,已經長成一個魁梧少年的愛迪,只是點點頭。他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開始跟父親打起旗語來了,他不再從他那裡尋求任何言詞上或者身體上的疼愛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