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菊?醉菊?”她急著喚了兩聲。
醉菊從屋外走進來:“醒了?”
“現在什麼時辰?月過了中天沒有?已經初六了嗎?”
醉菊一愣,慢慢踱過來,坐在床頭,答道:“白姑娘,天才黑了不久,現在還是初五呢。”
娉婷聽她這麼說,焦慮之色稍去,緩緩“哦”了一聲,彷佛全身都鬆了勁,向後傾,將背靠在枕上,斜斜躺了。
醉菊又問:“廚房已經送過晚飯來了,我見你難得睡得香甜,叫紅薔不要吵你,先在側屋的小爐上煨著。既然醒了,就吃一點吧。”
娉婷若有所思,醉菊連問了兩次,才搖頭拒絕,想了想,又點點頭:“拿過來吧,我吃點。”
紅薔將熱飯熱菜端過來。
娉婷勉強吞了半碗,蹙眉道:“我實在吃不下了。”放了筷子。
醉菊見她這個模樣是真的吃不下去,知道勸也無用,柔聲道:“不吃就算了。”
紅薔收拾好飯菜,和醉菊一道出了屋,在門口站住腳,奇道:“上午還好好的,有說有笑,像什麼都忘了,怎麼睡了一覺起來,又變了一副樣子?看來太聰明也不行,脾氣古里古怪的。”
醉菊忙要她噤聲,壓低聲音數落道:“你知道什麼?換了你是她,恐怕早就瘋了。”
紅薔吐吐舌頭,進了側屋。
醉菊一人站在門外,看院前一片黯淡的雪地。冷風緩緩擠進脖子裡,倒有點像娉婷常說的,爽快多了。
心煩的何止娉婷一人,她心裡也貓撓似的。
最可恨的是,面前還有另一道深淵似的坎,危險地橫在她面前。
四國紛爭越演越烈,前幾年是東林大軍侵犯歸樂北漠,現在輪到雲常北漠聯軍侵犯東林。
打打殺殺,無休無止。
每個明白局勢的人,就連昏庸的紈褲貴族,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
她師父霍雨楠本就出身貴族,穿梭東林上層階級,對於這些,更是看得透徹明白。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國家不會一朝被敵國重兵壓境,家園不會被燒成灰燼?
國就是家。有國,才有家。
誰不是這樣呢?
醉菊深深嘆了一聲,胸中悶得幾乎發疼,一咬牙,索性解開皮襖的衣襟,讓冷風呼呼往裡面灌,直到裡面熔岩似的翻騰都變得冷硬,連打了三四個哆嗦,才扣好衣襟,從側屋端了熱茶給娉婷,安撫她睡下。
夜裡她還是睡在娉婷屋內的另一張小床上。
半夜忽然聽見聲響,醉菊坐起來揉揉眼睛,見娉婷已醒了坐在床上。
“白姑娘,你怎麼又醒了?”醉菊下了床,走到娉婷身邊,輕問。
娉婷正默默對著窗外的天,怔怔看著,道:“月亮出來了。”
醉菊順著她的視線往天上瞧,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卻很黯淡,無精打采的樣子。
仔細瞧瞧位置,已過了中天。
月過中天。
初六到了……
醉菊心中一沉,溫言道:“還有一整天,王爺正趕回來呢。”
娉婷聲音平靜無波:“他現在一定在馬上,很累很累,嗓子又渴又沙,一身的風塵,肩膀上面,還積著雪片。”
醉菊只覺得她的聲音彷佛是天邊悠悠傳過來的,像幽谷中被撥動的琴絃,顫音一起,滿樹的花都簌然。低頭看她的神色,又看不出端倪。
為娉婷掖好被子,陪她一道坐在床頭,慢慢看月亮移動。看了一個多時辰,醉菊柔聲哄道:“睡吧。”
娉婷順從地躺下,閉上眼睛。醉菊舒了一 口氣,下床要回去自己的小床,眼角餘光忽又瞥到她睜開了眼。
“怎麼?”
娉婷瞅瞅醉菊,失笑道:“沒什麼。”復又乖巧地閉上眼睛。
…
那夜在花府裡,楚北捷還只當她是花小姐的啞巴侍女,見她病了,似乎也是這麼一句“睡吧”。
這人為所欲為,也不在乎世間俗禮,彼此還不熟悉,就攔腰抱了她,進她的小屋,將她放在床上,還笨手笨腳幫她蓋上被子。
那句硬梆梆的“睡吧”,活像將軍在命令士兵似的,如今想來,卻讓人悵然淚下。
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
纖細的掌,在被下攥成堅強的拳。
若這般深愛,都不過如是,縱使溫柔似水,可以活生生煉化了離魂神威二劍,又有何用?
月,已過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