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9部分

夫妻,妻子懷了身孕,無法長途跋涉,只得留了下來。然則世道艱難田埂荒蕪,家中早已斷炊許久,全仗丈夫刨些野食過活,有上頓沒下頓。那丈夫雖只是個粗人,卻是重義,不肯拋下妻子獨自逃難求生,強撐著等妻子生產完,打算帶著分娩過後的妻子一同南下逃難。

然則那妻子心中明白此等世道,逃難之中一人過活已是艱難,丈夫又如何養的活自己與女兒,加上一個剛剛降生嗷嗷待哺的小兒子?她不願連累丈夫,卻又望能給丈夫留個後,左思右想,低泣半夜,一狠心帶著大女兒自盡,只盼能省些糧食給丈夫與小兒子,莫做拖累。

隔壁夫妻哭泣之聲漸弱漸息,沈浣卻再不能眠,悵然獨立窗邊。俞蓮舟也未曾想到會遇到這等事情,嘆息一聲,取了大氅,替沈浣披上,問道:“可要出去?”

沈浣只覺著屋中無比憋悶,當下點頭。

兩人也不走遠,只當躍出窗外,一翻身上了房頂。

--

靜夜之中,月色深寒,沈浣心中糾結難耐,無聲嘆息。

俞蓮舟遞過一物,卻是一隻酒囊,低聲道:“皇集之時蕭兄送來的酒。”

沈浣一怔。那時他不讓她喝,只說以後待她身體見好,再陪她喝。她回營以後,軍務繁重,已把此事忘光,卻不曾想他到還記得此事,如今竟帶了這酒一起。

沈浣心情鬱結,只欲痛飲一場,當下一聲不吭接過酒囊,仰頭便喝,一口氣竟足足喝了半袋。

俞蓮舟也不阻她,任她仰頭痛飲。

那酒號“千日醉”,確實是極品的杜康。以沈浣酒量,半袋下去,也只覺得酒氣上湧,雙頰發熱。胸中塊壘,烈酒難澆。

她肩上忽然一沉,卻是俞蓮舟拍了拍她。總是沒有隻字片語,內裡安慰之意卻是鮮明溫熱。

沈浣心中一動,只覺不吐不快。

“我年幼尚不曉事之時,便知父母要我做男裝打扮是為了能替阿竹承擔祖父遺志,克元復宋。其實那麼小的孩子,又懂得什麼蒙漢之分?後來家中被韃子屠滅滿門,流落街頭,直到被師父收入雁留,傳授武藝文史。十歲那年師父問我:此生願以何立身。我說願從軍旅,效前朝狄武襄、嶽武穆,驅盡元蒙,還我山河。

師父又問我,為何要驅盡元蒙?我踟躕許久,說:元蒙無道,不曾善待天下。此生若能驅除韃虜,使得天下之人不會再如我與阿竹一般門戶被屠骨肉離散,還自己與千萬人一個清平世間,一個安寧故園,便能俯仰無愧。

那時師父嘆息,沉默良久,要我立下重誓:他日征戰四方,決計不可忘了此言此志。”言至此處,沈浣苦笑一聲,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那酒彷彿一直由唇齒灼燒至心中,讓她不由微微一顫。

“後來的事情,俞二俠也大多知曉。我十五那年師父過世,我出師下山,由潁州起事,這些年揚刀躍馬,戰勝過,戰敗過,憤而出走過,隱忍不發過。麾下人馬從一千到二十萬,忽忽十餘年。所為始終不曾或變,只求能與這天下百姓一個清平世間。我沈浣自問,此生不畏強權不懼生死,若以我一條性命能換得千萬兄弟百姓性命,我沈浣決不眨眼。只是,這世間歷來求死易,求生難。求一人死易,求眾人生難。要我戰死沙場再易不過,而要得保全這些我爭清平世間所為得的百姓,卻是難上加難。

太康一戰,敵強我弱,若是不用火攻,元軍得以南下,整個中州義軍必然一潰千里。然則這一把火燒下去,燒死得是幾萬元軍,和十幾甚至幾十萬百姓。惘我沈浣自詡為世人求取一個清平世間,不讓親人骨肉離散,可如今,憑著氣血之勇,為一己所念,令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不是我卻又是誰?”

“我空談著清平世間之志,行著塗炭黎民之事的,何以對得起當初師父讓我牢記的那一句重誓?”

轉眼那整整一袋酒竟然已經見底,她邊說邊喝,也不等俞蓮舟回答,只一個人自言自語,酒意上湧,口齒愈發模糊。到得最後,已經迷迷糊糊不知再說些什麼,酒意太濃,她頭中眩暈,終於一側頭,靠在俞蓮舟肩頭上睡了過去。

求死家國易,求生眾人難。

為將者,當為一戰之謀,征戰沙場以死報國,一將功成萬骨枯。

為帥者,當為三軍之謀,惜存兄弟戰力,運籌帷幄討賊興復,取勝全盤。

為天下者,當為黎民之謀,生民之生,死民之死。

她十五歲為將,為一戰之謀,潁州一役威震三軍。

二十為帥,為三軍之謀,淮安一役英名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