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看她,低聲道:“阿浣,你我雖未行禮,可於我心中,已將你當做妻子。既為夫妻,如今你又有何話不可直說?”他聲音低沉,神色端肅,話語出口,不似情人間絮語,沈浣卻是手上心中均是一燙。那樣的話語下,被重重遮掩的情意,她看得明,觸得到。
如此情意,她又可能擔得起?
見她仍是欲言又止,俞蓮舟自撿了坡上橫臥斷木坐了,拍了拍身側位子,看著沈浣。
沈浣卻是不動,半晌終於說出一句話,卻是“二哥,我明日……便要發兵了。”諸般話語,一開口,卻又是兵事。
俞蓮舟拉她坐下,卻不接她話,緩緩開口:“江湖兒女,也無謂繁文縟節,只是這酒,卻是一定要喝的。”說著將手中那罈女兒紅揭了封泥遞與她。
沈浣看著手中的女兒紅,卻是半晌動也不動。夕陽漸落暮色四合,她便那般靜靜的看著這一罈女兒紅出神,良久,聲音輕似鴻毛,同俞蓮舟輕聲道:“我……”話到一般,再不知如何說下去。
俞蓮舟見她話語總是未竟,沉默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得極為仔細的紙箋。展開來看,沈浣一怔,筆跡蒼勁決絕,正是皇集一戰之前,她自知九死一生,託紀曉芙帶給俞蓮舟的遺囑。只是卻不曾想如今他竟還收得妥帖。
他如何不懂她那些出不了口的言語?昔日的皇集,明朝的北伐,每每當臨九死一生之際,此心此志此情此義,皆在給他的那薄薄一紙書信之上,清楚明白,如磐如石,不曾或移。
沈浣眼中驀地酸澀,看著那張紙箋,半晌道:“二哥……我從徵多年,只是想為阿竹,為自己,也為世人求一個清平世間、安寧故園。只是這一念太難,這一條路也太遠,如今北伐,勝敗難料,這故園,或許我終能到得……”也更或許,我只是那用血肉金戈鋪就這通往故園之路的人。
此言便是不說出口,俞蓮舟又何償不知?
“阿竹的後事,你不用擔心。你與他的承諾,我自會替你相踐。”他說著反握了沈浣的手,沉聲道,“此去經年,沙場之上定得保重。師父與吳老已經議定了婚事,待你回來便可完婚。”
沈浣微微一顫,輕聲道:“若是……我再也回不來呢?”
俞蓮舟看著她溼潤的雙眼,字字深重嘆息,卻又字字擲地有聲:“此生風波太多,你我若註定不得,便再等一世又如何。”
他說著竟是異常親密的替她理了理鬢邊青絲,以手背替她擦去順著臉頰而下的淚水,輕聲問道,“這女兒紅,你喝是不喝?”
喝了,她便是他的妻。
便是應了他這一諾。
沈浣喉中哽咽無可言語,卻是拿起俞蓮舟遞過的酒罈,整整飲下一口。醇烈瓊漿由喉中流下,直燙熱到心裡。俞蓮舟拿過她遞來的酒罈,將那餘下的女兒紅一口飲盡。
親結其縭,便是此生不得相守,來世也必當相候。
沈浣靠在他肩頭,輕喚道:“二哥。”
“嗯。”他攬著她。
“無論生死,我總會回來。”她聲音雖低,卻是清清楚楚。
生當身隨,死當魂歸。
“嗯。”他依舊應她,聲音低沉,一手卻扶起她枕在他肩上的頭,沉沉暮色之中,看著她晶亮的眼,輕輕一嘆,俯首之間,吻上了她的唇。唇齒之間些微酒香四溢,溫厚而灼熱,剋制卻纏綿。她全無可拒,心情激盪之下週身微微發抖,任他攬著自己,緊緊回抱著他,娓娓相承。微涼夜色之中,氣息交融,滾燙灼人。
斜月劃過天際,東昇西落。
“二哥。”她喚他。
“嗯。”他應她。
“二哥。”她喚他。
“嗯。”他依舊應她。
“二哥……”
“嗯。”
但憑斗轉星移,兩人並肩而坐,於情於諾聲聲依舊。
東方拂曉微白。
相依一夜,便能作相守半生。
第九十四章 一世遼闊起戰歌
七月三十,沙河。
百萬將士,整兵束甲,陣壓數里。九九八十一面戰鼓其列左右,鼓聲動地,旌旗遮天。
三軍陣前高臺之上,青龍帥旗高懸,一個沈字,頂天立地。旗下戰將,銀盔銀甲,百餘萬人矚目之下,只一抬手,動地鼓聲嘎然而止。三軍肅然,鴉雀無聲的看著追隨多年的主帥。
突然之間,隆隆炮聲猛然響起,聲聲仿似要裂天,要徹地,要逼轉滔滔東去之水,要撼動重巒凝嶽之川。
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