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舔著融化速度極快的杯狀冰淇淋,兩隻手輪流握著軟塌塌的蛋卷,黏得幾乎張不開手指。她站累了,就蹲在他臉部的左側,仔細觀察那些螞蟻。幾滴奶油汁落到了孩子的額頭上,她想起幼兒園阿姨教的話,對他說:“對不起。”孩子非常安靜,不發出一點聲音。巖鴿只好代替他對自己說:“沒關係。”一隻金頭蒼蠅嗡嗡飛來,在孩子的頭上盤旋著,孩子的臉上,多了一個會移動的淡灰色斑點。
這是一個炎熱的午後,郊外,草長得很高。巖鴿的父母在遠處的樹蔭下納涼,也有其他的大人領著小孩走來走去,卻沒有人走到巖鴿這裡。她的冰淇淋已經吃光,開始一心一意地陪著死孩子玩。她摘來許多根莖纖細的藍紫色小花,將它們扔在孩子的臉上。孩子真好,不會生氣。巖鴿對著孩子喃喃自語,給他講昨天剛聽來的童話故事。她和孩子並排躺著,發現孩子比自己稍長一點兒。“你當哥哥吧。”她說。天上飄過了幾朵浮雲,遮住刺眼的陽光。巖鴿覺得這樣舒服多了,就眯上眼,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啊——這裡有死人!”賣冷飲的小販用淒厲而變調的聲音尖叫著,大人們驚惶失措地從四面八方跑向那個角落。這個時候,巖鴿的母親才想起很長時間沒看到女兒了。她萌生出不祥的預感,拖著自己的丈夫直奔過去,同時大聲呼喊女兒的名字。
眼前,是一幕駭人的場景:一具衣裳灰暗、看起來不很新鮮的童屍,身軀上覆蓋著許多散亂的蔫掉的野花。他的左側,不到一尺遠的距離,躺著一個酣睡的小女孩。女孩臉色紅潤,白嫩的肌膚上佈滿細密的汗珠,她穿著繡有蕾絲花邊的喬其紗連衣裙,腳上套著白襪子、小紅皮鞋。看起來異常豔麗。一死一生,卻是同樣安靜的躺在草地上。兩個孩子,像是隨意扔在地上的玩偶,卻因對比過分鮮明,令觀者產生一種突兀的恐懼感。
人們圍成了圓圈,有的在討論這孩子是怎麼死的,也有的在猜測女孩是從哪裡跑來的?她在他身邊,到底呆了多久?他們小聲嘀咕著,竟然沒人去叫醒巖鴿,直到她的父母趕來,大家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巖鴿醒來的時候,看到周圍都是人,母親緊摟住她,滿臉是汗水和眼淚。父親僵立在一旁,表情怪怪的,像一棵曬蔫了的樹。很多大人都在竊竊私語,對著他們一家指指戳戳,譴責巖鴿的爸媽不負責任。巖鴿還瞧見,其他的小孩都被家長們捂住眼睛,有的還被推到了身後。“太恐怖了,放任自己的孩子跟死人躺在一起。”“那孩子是被嚇暈過去的吧?”“簡直是一場噩夢!”……到處都是聲音,大人們的嘴皮子不停地蠕動著,有幾滴唾沫星子噴到了巖鴿的臉上,讓她覺得很討厭。
有人報警了,110趕來得還算及時。死去的孩子八歲左右,身上沒有任何外傷,衣服襤褸,懷疑是流浪的小乞丐。死亡時間推測在兩天前,大概是患了疾病,因無人照料而死在這裡。總之,沒有任何謀殺的跡象,大家也就失去了興趣。死孩子顯然不是圍觀者這一階層的人。因此,即使躺在他們腳下,也無異於虛擬人物,並非那麼真實的存在。在他們眼裡,懵懵懂懂的巖鴿更令人擔憂。畢竟,她可能跟他們的孩子上同一所幼兒園,在同一家麥當勞吃過漢堡,甚至是坐同一輛汽車來這裡郊遊。她是他們視線中的孩子,值得關心。
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然碰到這樣的事情!巖鴿的父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們誠惶誠恐地向圍觀的人群解釋:真的不知道呀,這種地方,怎麼會這樣?……我們只是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書,她自己跑開了……這孩子喜歡瞎跑……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要向這些不相干的人說一些自我開脫的話,似乎這麼做,心裡面會好受一點兒。有人語重心長地告訴巖鴿的父親:“回去以後,要注意一下孩子的心理狀況,千萬別把她嚇出毛病。”人群漸漸散開,死孩子也被搬走了,就剩下他們一家三口站在原地,還有一隻嗡嗡打轉的蒼蠅。
巖鴿的母親摟著她,低聲抽泣,連聲說:“都怪媽媽不好,都怪媽媽不好……”父親緊張地盯著巖鴿的臉,想為她抹一把汗,又猶豫著縮回了手。他感覺女兒不再純潔,每個毛孔裡都鑽進了可怕的細菌,因此儘量避免去觸碰。但是,這僅在一念之間。很快,他又為剛才產生的想法感到慚愧。他掰開妻子的手指,抱起了巖鴿,默默地往回走。妻子攬住丈夫的手臂,緊緊跟隨。三個人都很安靜,兩個大人心情複雜,說不出話。巖鴿的睡意已經消散了,她悶了大半天,冒出一句:“我還想吃甜筒冰激凌。”
接下來幾天,巖鴿的父母有些緊張過度。開著電視,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