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船的陰影處,看著亭子裡李旭有些焦躁的模樣,林楠促狹心起,道:“身上的味兒難聞的很,我們找地方洗澡去。”
李資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吩咐下人道:“去稟報二殿下和賀大人,就說我們去附近的人家探訪一二。”
林楠失笑,突然就想起後世的各種出國考察來。
說的是“找”地方,自然不會讓他們親自去找,林家早在附近借了歇腳的莊子,熱水等都是現成的,二人過去立刻便能用上。
沐浴更衣出來渾身舒爽,兩人吹著涼風向河岸走,下人們識趣的落後數丈,既方便主子說話,有事也來的及照應。
“想什麼?”見林楠似若有所思,李資問道。
“想……”想到幾乎每次撒謊都能被他看穿,林楠索性實話實說:“想今兒在堂上死的那三個人。”
李資微愣,他還以為林楠早將此事拋到了腦後,原來竟是在意的。想來也是,他再怎麼也只是不滿十六歲的半大孩子,那三個死的太過慘烈,且又是受林楠言語蠱惑,才毅然赴死。那三個腦漿崩裂的情境,連他看了都覺得��耍��慰鍪橇珠��
搖頭嘆道:“那三個是求仁得仁,你不用放在心上。便是無法查明真相,我也會盡量保全他們的家人,好讓他們能含笑九泉……”
林楠望向李資,訝然道:“殿下以為我是因為他們的死,而耿耿於懷?”
李資楞道:“不是?”
林楠笑道:“當然不是,我怎麼會有那麼聖母的想法?”
“聖母?”
林楠並不解釋,問道:“殿下覺得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李資雖然詫異林楠的話題轉換之快,依舊答道:“大隱隱於朝。”
他倒不是要拍林楠的馬屁,而是清楚,以林如海的資歷、聖寵和才能,若一心專營,此刻絕不會只是一個三品官。
旁人看他年僅三旬出頭,便官至三品,會覺得已經很了不得了,卻不知林如海是少年探花,為官已近二十年,考評年年都是卓異,且李熙用人向來不拘一格,只要得用,年齡資歷都能甩到一邊。以林如海和李熙的關係,若他有心,想要升遷最容易不過,怎會在揚州一蹉跎就是二十年?
待分別在林府和山上莊子轉了一遍,李資隱隱有些明白了:咱們這位御史大人,心中全無功名二字,一心只在山水之間,是一個半點都不肯委屈自己的人,他那小日子過得悠閒自在的連皇帝都要羨慕。
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朝,人家是人在朝,心在野,他不光心是野的,連人都大多數時候是野的。
林楠搖頭道:“父親不是真的隱士,真的隱士,心自在就好,可是父親,心要自在,身也要逍遙……”
又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為何以父親的性情,會千里迢迢上京考什麼科舉,會將自己關在髒亂狹小的號舍十多日……父親曾用柳湘蓮來教誨過我,但是看到今天死在堂上的三個人,我才真正明白——在這個世上,若無權無勢,何來的自在逍遙?”
這是一個資訊極度不發達的時代,這是一個地方官,甚至一個大些的地主,就能成為一個土皇帝的時代。“官官相護”、“欺上不瞞下”這些詞很好的描述了這個時代的政治色彩——民告官;如子殺父。先坐笞五十,雖勝亦判徙二千里。
這是一個老百姓連講理的地方都沒有的時代。
便如今日死在堂上的三個漢子,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轉瞬之間,便是家破人亡。你便是有千般機智,萬般靈巧,對方以滔滔權勢蠻不講理的碾壓下來,也只能閉目待死。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
做個升斗小民,每日面朝黃土背朝天,都只為了填飽肚子,精打細算,就為了過年時能吃一頓細糧——可自在否?
做個富家翁,如當初的鹽商,富甲天下,風光無限,林如海一怒之下,如摧枯拉朽,亭臺樓閣,盡成瓦礫——可自在否?
天下人,誰能得真自在?不都在這樣的夾縫裡,一面欺壓著別人,一面被別人欺壓著過日子嗎?
只是,他爹,似乎真的做到了。
一座天下最大的靠山,一個最肥又最清閒的差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血染揚州。
林楠一直以為,林如海同李熙的相識只是巧合,李熙成為皇帝只是巧合,現在自然不會還那麼天真——真不知道,那兩個,到底是誰成全了誰。
“殿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