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完美的城市真是合應天上有,人間只在規劃展覽館;一旦變成現實,難免就會衍生無數的意外,進而腐爛破敗,成為無法管理的一連串問題。為什麼?答案很簡單,因為它雖是一種規劃師和建築師的夢想,同時也符合為政者那種高高在上控制全域性的慾望;卻偏偏忽略了民眾的根本需要,又不經思考地排除了社會上可能存在可能出現的所有變化。
什麼是居民的根本需要?流動無牌小販就是答案了。他們賣的東西價廉,滿足了許多人撿便宜的心理,尤其是那些想省下更多生活開支好把錢花在醫療和教育上的低收入市民。他們總是能敏銳地掌握市場動向,哪一種貨物流行就賣什麼,這一陣子大家想什麼他們就給什麼。而且他們夠機動,上下班的要點他們存在,人流多的時候他們出現。可以說流動小販這種行當之所以屢禁不絕,正是因為一種市場的需要,人性的需要。
什麼又是社會的變化?貧富差距日益擴大,待業人口卻不斷上升;城鄉之別無法彌平,進城民工則越來越多。這就是中國社會變化的趨勢了。在這樣的趨勢底下,流動小販群體的形成不是必然的一件事嗎?當小商販豈不是千百年來無權討生活的窮苦百姓很自然就會想到的一種職業嗎?
小販本來沒有無牌有牌之分,這牌照是政府放發政府管制的。在一個相對成熟的市場經濟裡面,例如香港,收緊牌照打擊無牌是為了保障那些付出高昂鋪租的商戶和大型連鎖店。但在內地,除了利益分配原則之外,許多城市考慮的還有一些說出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卻經不起推敲的理由。比方說“保障治安”,又比方說,整頓市容。說到治安,我們從來沒見過一份無牌小販和治安關係的嚴謹研究,所以也不知道小販增加和治安惡化有沒有因果聯絡。但是憑常理推斷,我卻曉得你趕絕了基層謀生的活路,就會把人逼上梁山。
至於“整頓市容”,就更純粹是一個審美的問題了。我們憑什麼為了要讓城市看起來更有秩序更美觀,就斷絕部分市民自力求存的機會,就阻礙市場的自然需求,就粗暴地在表面上平抑貧富與城鄉之間差別日大的動向呢?
如今中國城市面對的許多問題都不是區域性的城市管理所能解決的,但是我知道,利用城管隊員消滅無牌小販一定不是解決方法,反而是製造更多問題的禍根。流行於中國城市之間的“現代主義城市觀”最具體的代表,就是那些老惹起民憤,甚至還被憤民暴打刺殺的城管人員了。錯不全在這些老是處於風口浪尖的執法人員,而在於那套落伍的管理觀念。歷史上有太多城市的經驗可以借鑑了,它們從規劃開始就是錯的,直到無牌小販這類破壞了規劃和管理原則的噪音出現,直到他們干擾塗汙了規劃展覽館中渺無人煙的美麗藍圖;城市的主管人遂採用雷厲風行的手段驅離他們,好還城市本有的夢想面目。然後同樣的情形不斷迴圈,每一次迴圈,問題卻變得更大,終於鬧到一個城市失效失範的地步。
最近針對城管隊員的暴力事件接二連三,而投訴城管粗暴執法的個案更是無日無之,甚至有人因此喪命。這樣的訊息叫人聽了格外傷心,因為他們或多或少是死在一個十分抽象又十分無聊的概念手上,那個概念就叫做“市容”。
原題為“城管死於抽象的市容概念”,刊於《南方都市報》2006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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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局(1)
“大局”究竟是什麼
中國歷史最令人感動的特點之一就在於歷史的書寫本身。歷代史官以“實錄”的方式,盡力客觀地記錄國朝上下發生的大事。雖有帝王荒淫暴虐,也不必為尊者諱;雖有天災人禍諸端異象,亦不必筆存忌憚。然後把一切留諸後世,不只信任自己,也信任未來。直到另一家人做了皇帝,依據前朝留下來的記錄,再替它修整成史。這是後人對前人的責任,“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你可以篡奪人家的王位,消滅人家的天下,但是你不可奪走人家的記憶,以及歷史。同時你也大可放心,就算將來有一天你的子孫窮途末路,你一手打下的基業傾頹敗壞,你的一切也將為人紀念,一如你紀念前人。
天地正義,有時只能在時間中尋求,用一句俗濫的話,“沒有人逃得過歷史的審判”。所以忠臣若含寃而死,良民若在暴政下倉皇,唯一還能給他們一個清白的,竟然就是後來者書寫的歷史了。
這是理想,現實裡的史官很難不被當權者干預。為了掩飾過犯,很多人會想毀滅事實留下的痕跡,於是記憶與記錄就不只是具有道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