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舟表情複雜:“你搞搞清楚情況,他是鬼,他哪裡不能去?說不定早投胎當娃娃了。”抓林言抓的更緊了,目光深不可測,“ 你不會看上那鬼兔兒爺了吧?”
“你難道也是……”
“沒有。”林言別過臉,“我只是可憐他。”
“別他媽扯淡,老子高中時離家出走,帶了二百塊錢坐火車去雲南都沒見你這麼急過。”
林言沉默了,許久狠狠抓了抓額前的頭髮,問小道士:“阿顏,能不能招他的魂?我擔心他出事……你知道,你師父他……”
阿顏的眼神突然冷冽下來:“你、你以為我是無線電嗎?他已經不是我能招到的東西了。”
林言這才反應過來,病急亂投醫戳了小道士的痛處,任何對於那鬼的擔憂對阿顏來說無疑是種刺激,他訕訕地道了個歉,小道士 心事重重地搖頭:“林、林言哥哥,你別找他了,找回來能怎麼樣?跟他再處下去會耗幹你的陽氣……最多還有兩個月,到時候你不 死也得死,他走是為了你好。”
“至、至於我師父。”阿顏冷冷道,“他沒那麼厲害,當初殺那鬼要靠你的替身,現在就更不可能了,你可以放心。”
“他會去投胎麼?”
阿顏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一眯露出一個神經質的笑:“哪那麼便宜,畜生就是畜生,怨氣深重心願未了,大概回他的窩繼續害 人了,八字純陰的可不止你一個,說、說不定哪天你看見他,早就跟別人了。”說完轉身走了,尹舟詫異的盯著阿顏的背影,對林言 說:“吃錯藥了?怪里怪氣的。”
林言搖了搖頭:“沒,我才吃錯藥,自作孽不可活。”
“荒誕的世界,無法理解。”尹舟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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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空蕩蕩的副駕駛座,家中空蕩蕩的雙人床,扔在一旁的枕頭在等他的主人,林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視線每次掠過那隻空閒 的枕頭便一陣憋悶,忍不住一把抓過來拍了兩下,恨道你才見過他多久,賤兮兮的等什麼等,他不回來了。
他不要我們了,他去了一個黑暗的地方,等另一個肯接受他的人,或許等一年,或許十年,或許百年,他等得起,咱們賠不起。
狗屁的地老天荒,林言從床頭櫃摸了支菸,抱著膝一口接一口地抽,明明是白天,窗外也黑的像墨,暴雨瓢潑而下,把城市澆灌 成一片澤國,人們用不同的姿勢在水中游曳,發脹,腐爛,流出綠色的膿水,隨下水道鋪陳在各個角落,身體化成數百平方公里寬, 一團臭水,誰還認得出當時的模樣?
當夜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到一個空曠的十字路口,傳說路口是陰陽兩界相接的地方,濃霧深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蕭鬱說好冷, 這裡沒有被子。
林言說你等著,我燒給你。
我的衣服還在你的櫃子裡。
我也燒給你。
我的棺材呢,壽衣呢,我要一套冥婚的東西,我要娶親了,娶鄰村員外剛死的女兒,我要聘禮和定親的首飾,紙錢紅燭,先生算 過八字,天造地設,以後必定兒孫滿堂。
林言站在霧氣重重的十字路口,凍得直打哆嗦,身上一套大紅顏色闇火囍字的綢緞殮服,胸前戴朵黑色的大花,騎著一匹慘白的 紙馬,眼睛如兩個深深的黑洞。他朝迷霧深處呼喊,你娶親那我怎麼辦,就快趕到了,你再等等我。
來不及了,蕭鬱說,你把東西燒來就夠了。
我成親了,鄰家小姐人品脾氣都好,我們就埋在村後大槐樹下,你別忘了多燒些錢糧,明年來墳上添土時再燒些娃娃的衣裳。
林言一下子醒了,夜晚昏昏沉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臉上也冰涼一片,伸手一摸溼漉漉的,胸口又酸又疼,林言咬 著被角,餘光掃過旁邊孤零零的枕頭,突然委屈的再睡不著了。
每一句“你走吧”的潛臺詞都是留下,每一句“再見”渴望的答覆都是挽留,偏偏都被驕傲催逼著只肯說半句,於是人去樓空, 人走茶涼,鑰匙還放在原來的地方,座位還好好的替他留著,那人卻不肯跨過界碑回到他的世界了。
就算全世界的窗簾都敞開,感情也是私密的,林言悄悄走下床,光腳摸進漆黑的浴室,搬了只小凳子在浴缸邊坐下,輕輕的說, 我幫你洗頭髮好不好?
沒有回答,一座冷寂的房子,一口陰寒的棺材,一座無聲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