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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遠的事了,然而此刻卻像是紮在眼底般清晰而深刻。少年的往事似是決了堤的滔滔洪水,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連同那痕繡名:“梅清”!
效遠顫抖著一寸寸摸著繡面,那絲滑的觸覺,讓他覺得就如同記憶裡少女微笑的面龐。
他狠狠閉上眼,然而人卻站不住了,外間的小監眼見有些不對,立時搶進來扶住了他,“公公!公公?”
他一手捂著眼,捂了好久,才又放下,“你,給我送一張拜帖給孫大人,說……說我多謝他的厚禮。”
“好!好!”小監被他蒼白的面色嚇住,扶著他坐下後,立時就去傳話。
孫永航將手中拜帖折了,仍放回案桌上,眼望向窗臺邊擺著的一架龍頭架,香墜梨花的雙面繡,銀色的絲線反射著日光,粼粼如水紋。
“紀真”雙面繡,天下一絕,果然不錯!就如同“築清織品”一樣響譽碧落,這家商行了不起!孫永航拾起案上的一本方誌,卻並不翻看,只若有所思地執在手中。一旁候著的歷名順著他的目光也怔了半晌,因實在熱得不行,便忍不住拿袖子扇了扇涼。
聽到細微的風聲,孫永航似是回過了神,“府裡有冰庫,今晚給垂綺送幾塊去之後,你也領些,這天熱的!歷三娘稟性怯熱,定會喜歡。”
歷名並不推辭,只咧嘴一笑,就應下了。“航少爺,您怎麼看起方誌了?”且上頭寫的是《掖泉志》,不知是哪處的地名。
見歷名瞅著方誌,孫永航淡道:“在原州,在那裡,興起了一個商號,名字有些特別,叫‘季幽商行’,‘築清織品’就從屬於它……我記得,杜先生也是原州掖泉人吧。”
嗯?歷名聽得摸不著頭腦。
“我幾次見著杜先生,他都身穿‘築清織品’的衣著,這一次能這麼容易就打探到效遠的故人身在‘紀真’繡坊裡,我總覺著與杜先生有些關聯。”說不清為何會這麼想,孫永航拍拍額,不管!就得讓效遠見杜遷的情,唯有這樣,效遠才能在皇上面前提到垂綺,前駱相聲名。
七月半,照著碧落習俗,則需祭祖、祭野鬼,豪門善家尚需請城隍出巡祭厲,這一日整個天都是熱鬧非凡。是夜,道觀和佛寺還有僧道於亥時正於幾處主持普度法會。因此於這一夜,天都的夜市也格外熱鬧,幾與上元燈會相媲美了。
此夜的西苑湖岸邊都是轎伕,舉著火把,四散等著。而一上了船的人,就催促船伕快些趕到斷開揚清與百納的甚堤去,好趕上那裡的熱鬧。此時的西苑湖人聲、奏樂聲,就如茶水沸騰,房屋撼動,大船小船一齊靠岸,只看見船篙擊打船篙,船幫碰著船幫,人肩並著肩,臉對著臉而已。這些景象孫永航是知道的,二更以前的西苑湖是絕對靜不下來的。
效遠所約也正在這一夜。“柳清閣”的畫舫,孫永航倒是真沒想到效遠居然是頗為風流的一個人物。
家中祭祖事宜一畢,他便前往赴約。西苑湖邊,楊柳系舟,燈火通明,聲光相亂的雕樑畫舫,特意尋了個僻靜之所,靜靜泊在岸邊。有低低的簫笛聲飄出,隱隱有抹柔亮的嗓子與之相和。弱管輕絲,淺斟低唱。
孫永航抬頭瞧了瞧那畫舫上懸著的精緻宮燈,鏤空的雕紋印出“柳清閣”三字。他正了正衣衫,走至船邊,舫上立時有侍者放下舢板,將其引上。
一入舫中,佈置倒甚是清雅簡單,並無五光十色的彩袖珍膾,只一櫥書卷,一架八尺粉荷屏風,一爐茶,兩盞細瓷杯,效遠早坐於一側,矮几蒲團,甚有古趣。若不是艙門處設了丈寬的粉色綾綃帷帳,兼兩名夏絹單薄的琵琶女正輕攏慢彈,孫永航幾欲有置身書軒的錯覺。
“效遠公公。”
效遠抬眸淺淡地一笑,“請。”手一揚,一紫砂蟾蜍壺執起,在兩隻細瓷杯中斟了,又復倒掉,再掀開壺蓋,接過侍女送上的細絹紗布覆上。
孫永航見狀,也不再客氣,在另一側蒲團上坐了,接過效遠的紫砂壺,拿著壺蓋輕輕摁按起來。
效遠看了會兒,臉上漸漸透出一味深深的笑意來。“孫大人,承蒙相助,了卻了效遠生平最大的心願。”
“公公客氣了,不過幾幅繡而已。”孫永航並不接話茬,又輕輕推了回去。
效遠瞅了他一眼,笑笑,不作多說。“請。”
“其實公公不必見外,這幾幅繡我也是偶然得之,也全是賣了杜遷師傅的面子……”
效遠遞茶的手微頓,“是名士杜遷?”他訝然望向孫永航,“孫大人與杜先生相熟?”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