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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來一把椅子,擱在吊燈下面,踩上一隻腳,把吊燈取下來,然後哈哈笑著惡狠狠地一腳把椅子踢到房間的角落裡。接著他不顧尚有一面牆還未擦過,跑出了房間。
在飯廳裡,他走到一張桌子前。
“我給你看一套格里戈利餐具,艾克頓,”赫克斯黎說。噢,那個懶洋洋的聲音!
“我沒時間,”艾克頓說,“我要見莉莉——”
“廢話,瞧這隻銀的,做工多麼精巧。”
艾克頓靠近餐桌,那套餐具仍舊放在那兒,他再次聽見了赫克斯黎的聲音,記起了所有的場面。
艾克頓擦著刀叉和銀匙,又取下牆上掛著的金屬飾物,還有瓷盤……
“這是格特魯德和奧托·納茲勒製作的漂亮瓷器,艾克頓。你熟悉他們的作品嗎?”
“是很漂亮。”
“拿起來看看。翻過來。瞧這碗多薄啊,在轉盤上用手工做的,像雞蛋殼一樣薄,真不可思議。釉色多妙,摸摸,拿著,我不會介意。”
摸摸。拿著。拿起來!
艾克頓禁不住抽泣起來。他將那瓷器朝牆上猛摔過去,瓷器飛濺,散落,撒滿一地。
可是他馬上就跪了下去。每一片,每一塊,都必須找到。笨蛋,笨蛋,笨蛋!他搖頭痛罵自己,眼睛睜開,閉上,又睜開,閉上,在桌子下面傴僂著身子。每一塊都必須找到,白痴!一塊也不能留下。笨蛋,笨蛋!他慌忙收拾。收齊了嗎?他看著擺在桌子面上的碎片,又到桌子下、椅子下和櫃子下面尋找,靠著火柴光找到了一片,然後一片片開始擦拭,好像它們全是鑽石。他將這些碎片整整齊齊放在擦得鋥亮的桌面上。
“多漂亮的瓷器,艾克頓。拿起來——摸摸。”
他拿起亞麻桌布,擦擦乾淨,又去擦座椅、桌子、門把、窗玻璃、窗臺、窗簾和地板,然後氣喘吁吁地來到廚房,脫掉汗衫,整整手套,又去擦拭那些銀光閃閃的鋁製品……
“我領你看看我的住宅,艾克頓,”赫克斯黎說,“走啊……”
他擦過了所有的器皿、銀餐具和碗碟,這時他已不清楚自己到底摸過什麼或者沒摸過什麼。赫克斯黎和他在廚房呆過,赫克斯黎故意誇讚自己的廚房擺設,想借此掩飾自己對這位潛在兇手的恐懼,或者企圖在一旦需要的時候離菜刀近些。他倆隨意閒聊著,摸摸這兒,摸摸那兒——已經記不得摸過什麼東西或者摸過多少東西——他完成了在廚房裡的擦拭任務後,穿過大廳走進赫克斯黎躺倒的地方。
他叫了起來。
自己怎麼就忘了擦拭這間屋子的那第四面牆呢。在他出去的當兒,小蜘蛛們從未及時擦洗的第四面牆蹦到已經擦過的另外幾面牆上,又把那幾面牆給弄髒!他驚叫著,看見天花板上,枝形吊燈上,角落裡,地板上,成千上萬根細絲在風中飄動!很細,很細的蛛絲,比指紋還要細!
他正看著,蛛絲飄上了畫框,飄上了盛蠟果的碗,飄上了屍體,飄上了地板……紙刀、抽屜、桌面都留下了痕跡,到處都留下了痕跡。
他發瘋似的猛擦地板。他把屍體翻了個身,一邊擦一邊叫,又走過去擦碗底的那枚蠟果。他把椅子放到水晶吊燈的下面,站上去擦每一隻水晶燈,使勁搖晃著直到它發出叮叮的聲音。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抓住門把,又站到另一隻椅子上,去擦更高的牆壁,之後跑進廚房,抓出一把掃帚,去掃天花板上的蛛網,然後又去擦碗底的果子,擦屍體、門把、銀器和大廳的扶梯欄杆,順著欄杆一直擦到樓上。
3點啦!每個地方都響起時鐘的滴答聲。樓下有12間屋子,樓上有8間。他計算了需要擦拭的面積和所需的時間。100把椅子,6張沙發,27張桌子和6架收音機。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他將傢俱從牆邊搬開,一邊哭著一邊去擦那幾十年的積塵,又順著欄杆往上擦啊,抹啊,刷啊,磨啊,因為哪怕只要留下一個印記,它就會變成幾百個乃至幾千個——一切又得從頭開始,而現在已經將近4點——他感到胳膊痠痛,眼睛紅腫,兩腿發軟,腦袋沉甸甸的,只是擦啊,擦啊,從臥室到臥室,從廁所到廁所……
人們在那天早晨6點半找到了他。
在閣樓裡。
整座房子光明燦爛。花瓶像星辰一樣放光。椅子熠熠閃亮。所有的銅器都發出耀眼的光輝。地板亮堂,扶梯明燦。
所有的東西都亮光閃爍,燦爛輝煌!
人們在閣樓裡找到他時,他正在擦拭那些破箱子、破鏡框、破椅子、破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