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毛線針在蘋果綠罩子的燈下跳著鐵腳小步舞,金絲雀西普中斷了它的顫音,用力颳著鳥籠銀白色的細鐵條;十一月的風在屋外嗚咽。
“迪克,”嬸母說,一面嚴厲地瞪了我一眼,“迪克,親愛的孩子,我希望你讀的不是一本壞書。”
“是柯爾律治(柯爾律治(1772—1834),英國詩人,下文中的《古舟子詠》為他的詩歌名篇。)詩集。”我不高興地回答,因為我煩得要死。
“這是本有益的讀物,”叔叔蒂姆(蒂姆是蒂莫特思的愛稱。)插嘴說。“我年輕的時候朗誦過這位可敬作者的《古舟子詠》,而且大獲成功。”
“蒂莫特思,你工作時別分心。”嬸母說。
“說得對,我的朋友,”親愛的人承認,“這件工作確實很重要。你知道嗎?那位名叫塞繆爾·帕特威的大鬍子笨蛋,打算在今年的旅遊年鑑上發表下面這篇文章:
……斯塔法島位於北緯五十七度,離瑪爾島十六海里,屬南赫布里底群島,以著名的芬加爾巖洞,即會唱歌的巖洞遐邇聞名……
“到此為止,我是完全同意的……不,我有條意見:稱‘悅耳巖洞’更合適,更準確。
一七七二年以前,沒有人到過這座偏僻可怕的海島。第一位登島者的榮耀歸於喬絮亞·班克斯,他是庫克的一位夥伴,對斯塔法島做過準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
“噢!帕特威先生,到這裡我就要提抗議了。一七六八年,一位口碑極好的海員登上斯塔法島,在島上待了整整三天,做了十分細緻的勘察。這位正直的人名叫愛德華胡賽姆·弗什維爾。”
“一名海盜!”嬸母嘟噥了一句。
“對不起,我的朋友,是私掠船船長,他攜帶著一封有國王陛下封印的信,他的船‘紅帆號’掛著王國的旗幟。但是,海盜也好,私掠船船長也好,這位身後留下好名聲的高祖是個勇敢的探險家,那個愣頭愣腦的帕特威授予喬絮亞·班克斯——讓這個俗氣的名字見鬼去吧——榮譽是屬於他的:他第一個踏上了斯塔法島令人生畏的土地,誰願意聽我講,我就拿出證據來向他證明這一點。”
風勢愈來愈猛,吹得百葉窗嘩啦嘩啦地響;西普停止搔刮鳥籠,開始狂怒地清理食槽,小米粒一陣雨似地落在嬸母的毛線活上。
“啊!小髒鬼!”老太太憤憤地說。
我們的女傭人貝西·巴基推開門,端著一個大玻璃托盤進來了,托盤上有兩碗熱氣騰騰的加香料果子酒。
嬸母站起來,疊好毛線活。
“你們可以抽菸鬥,”她說,“但是喝酒聊天不要搞得太晚。”
她漫不經心地吻了一下丈夫的額頭,向我伸出手指尖,和我們道了晚安。
坦鮑市場的大鐘敲了十下,一個賣蛋卷的商販頂風冒雨,在遠處用絕望的聲音,向街頭的人影叫賣沒有滋味的甜食。
叔叔放下筆,推開書和本子,用貪吃的嘴品嚐著擱了許多糖、又加了桂皮和生薑的熱果子酒。
我照著他的樣子做,然後默默地裝滿我的紅陶土菸斗。我遞給他用豬膀胱製成的菸袋,他沒有接,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我不知道重讀柯爾律治的詩是否還會感到樂趣,”他高聲說道。“說實話,我更喜歡騷塞(騷塞(1774—1843),英國詩人。),因為我不再欣賞誇張,而且……”
他突然打斷話頭。
“貝西離開廚房了。再過五分鐘,她會像機動陀螺一樣打鼾。你嬸母已經回到她樓上的房間……長頸玻璃瓶裡裝好飲料了嗎?”
“裝了橙花精和兩撮……”
“好,整個艦隊的大炮也轟不醒她了。抽完你的菸斗,再喝點白蘭地酒,酒在書櫃裡,那摞《當代評論》後面。我再過幾分鐘就準備好了。”
蒂姆叔叔從一沓紙中抽出一個薄薄的記事本,專心地翻起來。
“趨狗症,”他突然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這是一種病,有些神經不大正常的人以為自己變成了狗。”
“那麼這些神經不大正常的人做什麼呢?……這個詞兒你用得太好了。”
“他們衝月亮狂吠,情緒不好的時候就咬人。”
“好,你抽完菸斗喝酒吧。”
“真有必要……讓我陪你嗎?”我吞吞吐吐地問道。
“唔……是的,不……再過半個鐘頭,天氣會糟糕透頂,因為風從西伍斯刮來,到時候街上連只貓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