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裡面走去,根本沒有朝我看。但我認出是她,因為她進來時燈光從前廳照了進來。她一定是那個十二歲便死了的小姑娘,真是美貌非凡,迷人的金髮披到肩上,一身潔白的衣裳,面板白皙得就像她每天夜裡從那兒來的那個世界裡的泥土一樣。她匆匆忙忙、沉默不語地走過,從另一扇門出去了。這時我又聽到喊聲,但比剛才的要遠些:“昂什麗娜!昂什麗娜!昂什麗娜!”我驚呆了,站著不敢動,滿頭冷汗,那陣來自神秘世界的陰森森的冷風吹得我全身毛髮一根根倒豎起來。
等我定下神來,大概就在僕人把燈端進來的同時,我發現畫家b已站在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向我表示歉意,說讓我久等了。我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趕緊把我之所以來找他的原因講給他聽。我一邊講,一邊還在索索發抖。他聽著,起初不勝驚訝,後來卻開始盡力安慰起我來,臉上還露出了那麼溫厚的笑容!
“親愛的,您也許不知道,我是第二位德·g夫人的親戚。多麼可憐的女人!怎麼可以指責她殺了那小女孩呢?她非常愛她,哭得和她父親一樣傷心。不過,有一點是真的,那可憐的孩子確實死在這所屋子裡,但並不是自殺的,天哪!哪有這樣的事!她是生急病突然死的。她的父母深受刺激,便恨這所屋子,一直不願意回來住。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世時這屋子一直空著的原因。他們死後,又由於打不完的官司,使得這所屋子沒有賣掉。我倒很喜歡它,多年來一直等著有機會把它買下。我向您保證,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看見過什麼鬼影兒。”
我又是一陣哆嗦,結結巴巴地說:
“可是,昂什麗娜,我剛才還看見她……那個可怕的聲音在叫她,她就從這兒經過,就從這間屋子裡穿過去的……”
他瞪著我,吃了一驚,以為我神志不清。隨即,他忽然笑出聲來,像任何一個生活美滿的人那樣哈哈大笑。“您剛才看見的是我女兒。她的教父就是德·g先生,當初德·g先生思念自己的女兒,就把昂什麗娜這個名字給了她。剛才可能是她母親在喊她,所以她從客廳裡穿過去了。”
他說著拉開門,叫起來:
“昂什麗娜!昂什麗娜!昂什麗娜!”
那孩子回來了,不過是活生生的,愉快歡樂的。是的,就是她,一身潔白的衣裳,迷人的金色頭髮披在肩上,美麗而閃耀著希望之光,就像春天含苞待放的花朵,孕育著愛的生機和永恆的生之歡樂。
啊!可愛的、復活的姑娘,那死去的孩子再生了!生命戰勝了死亡。我的老朋友、詩人v終究說的是真相:“世間萬物都會重新開始,沒有一去不返的東西,愛和美也一樣……”母親的聲音在呼喚著她們,這些今日的小姑娘,這些明日的有情人,她們在陽光下、在萬花叢中復活了。現在,由於孩子已經回來,那屋子也獲得了新生,因為它隨永恒生命的重返再次恢復了青春與歡樂。
劉文榮譯
8.霍拉
〔法國〕居伊·德·莫泊桑
5月8日
天氣真好!我一上午都躺在屋前的草地上,躺在那棵遮陰著整座屋子的高大的梧桐樹下。我愛鄉間這個地方,我愛住在這兒,這些又深又細的根把人牢牢系在他祖先生與死的土地上,而這種聯絡,就是由人們的思想方式、所吃的食物、他們的習慣、本地菜餚和本地方言、泥土的氣味、村莊的氣息和空氣本身芳香形成的。
我愛這所我在裡面長大的屋子。朝窗外望,我可以看到塞納河從我位於大路對面的花園邊流過,幾乎是我的一部分家產。這條又深又寬的河從魯昂流向勒阿弗爾,河上滿是來往的船隻。
左邊方向是魯昂,一座有許多藍色屋頂的城市,它匍匐在一大群哥特式教堂的鐵塔下;所有的教堂都敲鐘,鐘聲在清明的晨光中盪漾,隨著風強和風弱,我們聽到從遠處傳來的柔和的青銅鐘聲時而響亮,時而低沉。
今天上午天氣晴朗。
大約十一點,一長串船從我花園大門前駛過,由一隻比蒼蠅大不了多少的拖輪拖著,很吃力地“噗噗”響,還大團大團吐出濃煙。
兩隻英國雙桅船上的紅色商船旗在微風中飄揚,跟在它們後面的是一艘漂亮的巴西三桅船,全白色,又整潔又耀眼。我向它脫帽致意,因為不知為什麼,它看上去那麼高雅而華貴。
最近幾天我一直有些發燒。我感覺一直不好,或者說我一直有點抑鬱。
使我們的快樂變成抑鬱以及使我們的喜悅變成焦慮的那些神秘影響,到底來自何處?好像是大氣中充滿了看不見又不可知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