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立弗撲地跪下來,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哀求他們把自己送回那間黑屋子去——餓死他——揍他——高興宰掉也行——就是不要打發他跟那個可怕的人走。
“呃,”邦布林先生說道,他抬起雙手,眼珠朝上翻了翻,神情莊重得非常令人感動。“呃,奧立弗,陰險狡猾、心術不正的孤兒我見得多了,你是其中最無恥的一個。”
“閉嘴,幹事。”邦布林先生剛把帶“最”字的形容詞說出來,第二位老紳士便說道。
“對不起,大人,”邦布林先生說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您指的是我嗎?”
“不錯,閉上你的嘴巴。”
邦布林先生驚得目瞪日呆。竟然喝令一位教區幹事閉嘴。真是改天換地了。
戴了一副玳瑁眼鏡的老紳士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那一位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這些契約我們不予批准。”老紳士將那張羊皮紙往旁邊一扔,說道。
“我希望,”利姆金斯先生結結巴巴地說,“我希望兩位大人不要單憑一個孩子毫無理由的抗議,就認為院方有管理不善的責任。”
“治安推事不是專管排難解紛的,”第二位老紳士厲聲說道,“把孩子帶回濟貧院去,好好對待他,看來他有這方面的需要。”
這天傍晚,白背心紳士非常自信、非常明確地斷言,奧立弗不光要受絞刑,而且還會被開腸剖肚,剁成幾塊。邦布林先生悶悶不樂,有些神秘地直搖腦袋,宣稱自己希望奧立弗終得善報。對於這一點,甘菲爾先生回答說,他希望那小子還是歸自己,儘管他大體上同意幹事的話,但表達出來的願望似乎完全相反。
第二天清晨,公眾再次獲悉:重新轉讓奧立弗,任何人只要願意把他領走,可獲得酬金五鎊。
第四章
奧立弗得授新職,初次踏進社會。
舉凡大戶人家,遇到一個優越的位置,比方說財產、名分的擁有、復歸、指定繼承或者是預訂繼承,攤不到一個正在成長髮育的子弟身上的時候,有一條非常普遍的習慣,就是打發他出海謀生。依照這一個賢明通達的慣例,理事會諸君湊到一起,商議能否把奧立弗交給一條小商船,送他去某個對健康極其有害的港口。這似乎成了處置他的最好的辦法了。船長沒準會在哪一天飯後閒暇之時,鬧著玩似地用鞭子把他抽死,或者用鐵棒把他的腦袋敲開花,這兩種消遣早已遠近馳名,在那個階層的紳士中成了人人喜愛的娛樂,一點不稀罕。理事會越是琢磨這個事情,越是感到好處真是說不盡,所以他們得出結論,要把奧立弗供養成人,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趕快送他出洋。
邦布林先生領了差事,在城裡四處奔波,多方打聽有沒有哪一位船長或者別的什麼人需要一個無親無故的艙房小廝。這一天,他回到濟貧院,準備報告這事的進展,剛走到大門口,迎面碰上了承辦教區殯葬事務的蘇爾伯雷先生。
蘇爾伯雷先生是個瘦高個,骨節大得出奇,一身黑色禮服早就磨得經緯畢露,下邊配同樣顏色的長統棉襪和鞋子,鞋襪上綴有補丁。他那副長相本來就不宜帶有輕鬆愉快的笑意傅山(1607—1684)明清之際思想家。初名鼎臣,字青,不過,總的來說,他倒是有幾分職業性的詼諧。他迎著邦布林先生走上前來,步履十分輕快,親眼地與他握手,眉間顯露出內心的喜悅。
“邦布林先生,我已經給昨兒晚上去世的兩位女士量好了尺寸。”殯葬承辦人說道。
“你要發財啦,蘇爾伯雷先生,”教區幹事一邊說,一邊把拇指和食指插進殯葬承辦人遞上來的鼻菸盒裡,這鼻菸盒是一具精巧的棺材模型,做得十分別致。“我是說,你要發財啦,蘇爾伯雷。”幹事用手杖在對方肩上親親熱熱地敲了敲,又說了一遍。
“你這樣認為?”殯葬承辦人的嗓音裡帶有一點似信非信,不盡瞭然的意思。“理事會開的價錢可太小啦,邦布林先生。”
“棺材不也是這樣嗎。”幹事答話時面帶微笑,這一絲微笑他掌握得恰到好處,以不失教區大員的身份為原則。
蘇爾伯雷被這句話逗樂了,他自然不必拘謹過頭,便不歇氣地打了一長串哈哈。“得,得,邦布林先生,”他終於笑夠了,“是這話呀,自打新的供給制實施以來,棺材比起以前來說,是越做越窄,越做越淺羅。話說回來,邦布林先生,我們總還得有點賺頭才行,幹得唄吼叫的木料就是挺花錢的玩藝兒,鐵把手呢,又全是經運河從伯明翰運來的。”
“好啦,好啦,”邦布林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