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我便敬佩你的智謀風範,什麼都想跟你學,二哥都笑我邯鄲學步。我也知道,你是從來看我不起的。”
李沐風一怔,剛要說話,卻被李陵揮手止住,只聽他繼續道:“你從來都高我一籌,我處處和你做對,你卻仍不當真,你越不當真,我越便想和你做對……現在想來,沒意思的緊。”
李沐風呆呆的聽著。他從來沒有想過李陵的心思,此時乍一聽來,真猶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無論是自己,還是太子他們,都把李陵當個胡鬧的小孩兒,當成玩弄陰謀的高手,當成爭奪皇位的王子,就是忘了他和自己最基本的身份:他還是他們的兄弟。
李陵這個年齡,正該是面臨困惑吧?需要關愛,需要理解,需要表現自我,可是,這一切,誰給過他呢?誰又想到過呢?
無情最是帝王家啊……但是帝王家的人,真的就一定無情嗎?
此時的李沐風心中突感一陣酸楚。他雖然是由後世投生而來,血濃於水這話未必能用在他的身上。但這二十年來的生活也不是轉瞬就虛度過去,多年相處,兄弟情意畢竟還是有的。
然而,有李承乾的教訓擺在眼前,李沐風也不敢全然相信了李陵。他默然片刻,道:“老四,你今後作何打算?”
“明日你回幽州,我回江南。”李陵很乾脆的說:“咱們一南一北,大哥也未必敢輕舉妄動。眼下的形勢,越拖對咱們越有利。今後用的到小弟處,但憑三哥一句話!”
李陵的回答未免太好了,更加讓李沐風起疑。就算李陵現在講的是心裡話,可這個少年心思多變,誰知今後會不會突然變了心思?再者說,李沐風若回了幽州,同李陵的封地相隔千里,中間何止隔了一個關中!兩人好也罷,壞也罷,實際無關緊要,誰也難給對方多大影響。
想通了這個關節,李沐風有了主意。他肯勉了李陵幾句,便隨口聊起了地方異趣,吳地風土,只是言語透著溫情,極力想傳達這樣一個意思:你我都不能承諾什麼,但兄弟情意是一直在的。
李陵何等聰慧,聞絃歌而知雅意。他的酒意稍退,對自己的失言似乎也有些後悔——這不是他李陵的風格。此時李沐風給了雙方一個緩衝,自然樂得就勢下臺,只是心中略感失望,自己的三哥似乎沒有被自己的話所打動多少。
李沐風並不知道,如果他此時推心置腹,必定能得到一個最為有利的臂助。但是無論是誰,只要經過冷靜清楚的計算,都不敢冒這個險。為感情左右自己的判斷,只有在陳寒衣身上才有的事情,對於其他事情,李沐風從來都考慮的很仔細,可偏偏有時候,太過全面的籌劃未必能帶來最好的結果。
幾年以後,當這個年少聰慧的吳王陵身陷絕境時,才知道自己心底最崇敬的三哥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他。生死交關的一刻,他當時想的卻是,若自己就這麼死了,三哥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
那是李沐風少有的幾次失誤之一,卻鑄成了幾乎一生的後悔。
酒宴吃到午夜,李沐風才告辭而去。其時正皓月當空。溶溶的月色給一切都蒙上了朦朧的的紗帳,地面上青輝流動,樹影參差,彷彿庭間積水,又蔓生了幾株水藻一般。輕風吹拂,這“水藻”也在悠然擺動。
李沐風登時心曠神怡,只想溶入這自然的造化當中,將一切煩雜盡拋腦後。當他心神沉醉之際,突見一白袍人攜酒月下,正在自斟自飲。
“李承乾!”李沐風登時一驚,這人功夫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偌大的潼關竟也能來去自如!他愣了片刻,突的大怒道:“你還敢來見我!”
李承乾仰頭看了他一眼,緩緩嘆了口氣,道:“燕王且不必如此。我早已說過,這世上的事情,未必由得了你我。”
“那麼你今天又所來為何?李靖要你來取我性命了?”對李承乾,李沐風其實並無惡感。而對這個總是算計自己的秦王府舊部,他現在一點好感都欠奉。
李承乾半晌沒有答話。他舉頭望了望明月,突然將一杯酒潑灑於地上。李沐風一怔,詫異的看著對方,他隱約猜到了什麼。
“太傅已然離世了。”李承乾低聲道。
“是麼……”李沐風呆了呆,突覺心頭一陣茫然,竟無一絲稱心如意的暢快。
“他終究沒有等到我手刃仇人的訊息。”李承乾突然看著李沐風,“你知道麼?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暢快的笑過,未曾有過一日開心。”
李沐風並不知道李承乾為何要跟自己講這些,然而他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些話講的順理成章,他全然能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