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期補全虧空已鬧得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文武百官皆怨聲載道。如再要推行耗羨歸公,士民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只恐會天下大亂。那些儒生素恥務農,況千百年來讀書人均是無需耕種體勞的。老臣只怕到時除了朝廷會變成荊棘遍生的攻訐之地,這天下讀書人也會群起叱之。”
馬齊這些話可算是肺腑之言,他雖見皇帝神色不妙,住了口,可兩道長眉卻還在一聳一聳的露出內心激動。
胤禛聽了這番話,心頭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馬齊雖多次在皇考面前推舉允禩,卻仍不失為忠臣,沉吟片刻,他轉向允祥道:“那你覺得呢?”
允祥雖明白皇上近日連下十三道旨嚴令各省督撫三年之內務必如數補足虧空,毋得苛派民間,毋得藉端遮飾,如限滿不完,定行從重治罪。若有徇私姑息者,—經查出,督撫同治罪。舉朝震驚,反對聲潮浪湧,此時此刻決不該再是他也潑冷水的時候了,可思來想去,仍開口道:“臣只怕皇上一心重整朝綱,濯清世俗,欲使國富民強的宏願落在世人眼中,卻只是藉機鏟人的幌子。”
胤禛雖面看著允祥,眼角卻未漏過馬齊聽見允祥這句話時臉上微妙的變化。自他下旨清查虧空以來,阿巴泰,允禩福晉之母舅、輔國公吳爾佔,努爾哈赤長子廣略貝勒褚英的曾孫、貝子蘇努這些暗地鬧事的人都是老八他們陣營中的死忠分子,固結甚深,牢不可破,要想感化只怕太難。可他想盡量說服眼前這位前朝老臣支援自己的改革,於是掏心窩子的感慨道:“朕登極不過才短短數十日,已深有感觸,原來想在一個貪墨成風積弊太重的宦海做成一樁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變革,都充滿了颶風駭浪。若還想要讓大清江山固若金湯,讓金水橋上走的都是清官,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就更是太難太難了。可允祥,馬齊,就算尋常百姓家開啟門來尚有油、鹽、柴、米、醬、茶、醋七件事,尚且知道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是一個國家?庫中沒有財銀,什麼事都做不成。他們糊塗,難道你們倆也都不明白?”
清宮夢縈Ⅱ第六十三章(3)
他轉向允祥道:“你那戶部掌管著全國的財政。這次各地災情不斷,急需賑災,你倒說說是何舉措?”
“此次災情京城臨近幾地尤為嚴重。京師倉場為京城糧倉,此次賑災,本該儘快撥供,可它管理廢弛,弊竇叢生,虧空十分厲害,根本無糧可調。若撥款向商家購買,可戶部帳面銀兩虛空達二百五十餘萬兩!”允祥悻悻然道:“臨近年關,國之大事,總需留些庫銀,所以迫於無奈——”
“所以迫於無奈已連二十萬觥變色倉米都調撥出去了。朕知道變色米歷來禁止出城,食用有一定危害,可如此做總好過活活餓死吧。”
胤禛這一番感慨,聽得馬齊心酸。
“朝廷的財政是一年不如一年,自西北用兵後,更是掏空了底。可眼下的政治時局,比起財政情況,更是亂成一團。遠的呂宋山島存有前明後裔之說尤有人信。恐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敢做逆理之事。其危害於民於國勝於盜賊,不可不防。而西北羅卜藏丹津等人更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動。再看眼前,眾所周知,自五十年江西暴動以來,年年各地大小暴動不止,雖都未釀成大亂,可也需防微杜漸。強兵寧可百年不用,卻不能一日不備。可如今八旗訓練不過是虛應了事。每至校射之期,大臣們才來校場飲茶,閒扯一陣便各自散夥。更有甚者,任領侍衛大臣三年,竟一次都未曾見過侍衛騎射。軍中器械多有損壞,卻無人修理。而撥下的修理費、添置費早落入官員私囊。就算朝廷派人定期檢驗,也是各旗之間相互挪借,瞞過再說。此等劣跡種種,百弊叢生,叫朕如何不痛心疾首?如何實行寬恕?如今究竟是該從寬還是從嚴,難道不該觀乎其時,審乎其事,當寬則寬,當嚴則嚴。”在一封封奏章、封事中,胤禛才明事情遠比他知道的還要嚴重,朝廷綱紀紊亂,吏治頹敗,官場貪汙成風,國庫空虛;不合理的賦稅壓得人民奄奄一息;乾旱、水災,一再吞沒人民以血淚開闢的家產;數以萬計的人民無田無家不可避免地淪為盲流,進一步激變成各地剿匪滅之不盡;而隊伍日益龐漲,不事生產的八旗子弟卻腐化縱慾得近乎變態。這個暮氣沉沉的大清帝國,種種問題,以摧枯拉朽之勢倒向了他。
“歷朝歷代讀書人均不交稅不當差,如今朕要他們少扯酸話廢話,一體納糧當差,可算是得罪了天下的讀書人,你們恐怕朕會留下千古罵名,但朕並不在乎這些。知我罪我,且由他人說去,況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今最大的攔路虎並不是這些文人秀才。聖人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