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殺了爹爹?”
蘇淺雪輕輕一抹眼淚,道:“這也許是她已覺出“情人箭”的可怖,是以不願你復仇,生怕你也破傷在“情人箭”下……唉!她一生都寧願自己痛苦,也不願別人受到傷害,何況是對她親生的兒子。”
展夢白心頭一顫,他母親臨死前的神情和言語便又回到他腦海裡……“她老人家見到連秦無篆這樣的人物,都死在“情人箭”下,自不願我再去沾惹“情人箭”,她老人家只願我平平安安地渡過一生,但是……我怎麼能夠呢……”
開啟那黑玉的盒子,展開那一方陳舊的白絹,上面寫的是她這十幾年心裡的痛苦和悲哀,當真是字字血跡,令人鼻酸,後面幾行,字跡猶新,顯見是這兩天才添上去的,寫的是……
“媽對不起你,讓你從小就受沒有孃的苦,這些年我時時刻刻都想著你,不知你長得怎麼樣了,心裡只想再見見你,但是我見著了你卻又不敢認你,你是個掘強而正直的孩子,你也許不會了解媽在這十幾年裡的痛苦,只有等我死了,才讓你知道,媽這樣做是對不起你爹爹,但卻是你爹爹先對不起我。”
“你把我骨就葬在莫干山巔,但卻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的葬身之處,葬了我之後,就趕快離開江南,上華山,到華山的山陰後,去找一個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亂山間呼喚他的名字,他自然會出來見你,帶你到一個神秘的地方,然後……”
寫到後來,字跡本已十分零亂,到了這裡,突地中斷,這些話顯見她便是在方才所寫,“絕戶”方辛來了,她勢必出頭,便無法繼續。
這短短一段話,展夢白也不知擦了多少回眼淚,才將之看完,蘇淺雪望著那劍痕斑斑的玉盒,低泣著道:“這玉盒本是昔年你爹爹送給她的信物,她雖在恨極了時用劍去砍削,但還是捨不得拋去它……但是這一隻折斷了的玉釵,卻又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展夢白茫然而立,窗外的雨絲隨風飄入,和她的淚水流做了一處,春雨連綿,何時方歇?
悽風苦雨中,莫干山的山腳、山巔,又添了兩處新墳。
數日來蘇淺雪多次要叫展夢白下山,展夢白卻執意要在他亡母墳前守孝幾日,到後來蘇淺雪只得嘆道:“這是你的孝心,我怎能說你,但你身負血海深仇,只是守在墳前,又有何用?”
展夢白閉口不答,蘇淺雪道:“你執意如此,我本也該陪你,但……”
展夢白道:“你老人家如有事……”
蘇淺雪一嘆,截口道:“近年來我的確很忙,此刻我卻不能對你詳說,只望你有便能到洞庭湖畔的君山之上找我。”
她留下一塊王,仔細叮嚀了許久,便自去了,她雖是那般和婉可親,但卻又是那般神秘,總彷佛在心裡隱藏著一些事。
展夢白在山巔母親墳旁,尋了處山窟住下,不衫不履,不櫛不洗,也不計算時日,只知風雨停停歇歇,星夜來來去去,好在春天遍地俱有野果,他飢了便胡亂吃些山果,喝了便隨意喝些山溪,滿心悲哀,無可宣時,便滿山遍野地狂奔一陣,有時在秦無篆墓前祝禱幾句,有時在亡母墳頭痛哭一場,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心緒終於漸漸平靜,他已將心裡的悲哀憤怒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一日又到深夜,他盤膝坐在山窟裡,洞口的山,彷佛一面厚厚的子,將他與塵世完全隔絕,洞中陰溼黑暗,蟲蟻蚊蚋咬得他遍體都起了紅塊,他也不管,若有人此刻見了他,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十數日前杭州城裡,那錦衣白馬,風流倜儻的名公子,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但是他外貌的差異卻遠比不上他心情的變化,他心裡那一股不可宣的怒氣,不但使得他木已銳利的目光更銳利如鷹,也使得他意志更有如鋼鐵般堅強,而他卻還在折磨自己,鞭撻自己,正像是人們磨刀一樣,乃磨得越久,刀鋒自更銳利,鐵煉得越久,煉出來的鋼也自更堅強!
此刻他餓極倦極,但卻仍不吃不睡,稍一闔眼,立刻便又睜開,目光一閃,自重重的山中望過去,突見對面的一方山百上,赫然箕踞著一個和尚,霎眼前這方山石上還是空無人跡,空出寂寂,四野無人,這和尚竟不知是從何而來,何時而來的。
展夢白心頭一驚,夜色中只見這和尚左手拿著一隻硃紅的葫蘆,右手拿著一隻白雞,邊飲邊嚼,竟是個酒肉和尚,身軀彷佛甚為擁腫,面孔團團有如滿月,此刻春雨偶歇,山石上青苔仍溼,他卻似坐得舒舒服服,口中喃喃低唱著,也不知在唱些什麼。
過了半晌,他雙眉一皺,突地長身而起,自語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