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與萍兒對奕一盤,有時隔窗與那老兒扯些閒話。
他漸漸發覺,這老兒見聞的淵博,也漸漸發覺了萍兒的天真,他再也想不到這竟是如此一段奇異的行程。
但這段多采多姿的奇異行程,卻終於給束了。
車到鎮江!
展夢白精神大振,熱血奔騰,萍兒卻垂下了頭,道:“相公已到了麼?”
展夢白含笑點頭。
萍兒道:“相公要將萍兒安置在那裡?”
展夢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與你說好了麼!”
萍兒輕輕點了點頭,垂首道:“那麼,萍兒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淚,又道:“萍兒的衣服,也可帶走麼?”
展夢白道:“還有櫥裡的銀子。”
萍兒又點了點頭,一面拭淚,一面收拾,那老頭子也在外面長吁短嘆,又道:“萍兒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還不如快走的好,你在這裡雖然人地生疏,卻也未見會餓死的!”
展夢白只作沒有聽到,也不去看她,卻喃喃嘆道:“我輩江湖中人,生死連自己都難預料,實在無法照顧別人。”
萍兒流著淚道:“萍兒知道!”
那老頭子又道:“萍兒姑娘,你聽見沒有,展公子雖是個大俠客,也無法照顧你的,還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說話流流利利,一點也不結巴了。
展夢白還是似乎沒有聽到……其實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萍兒在輕輕地哭!
又聽得那老頭子道:“萍兒姑娘,還哭什麼,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不止你一個,展公子怎能全都照應到。”
萍兒道:“萍兒沒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個小小的包袱,輕輕道:
“相公,萍兒走了!”
展夢白眼看著籃子,道:“多多珍重了!”
萍兒輕輕點了點頭,緩緩移動著身子,悄悄地拭淚,輕輕的道:“萍兒自己會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掛念……”
展夢白突然大喝一聲:“慢走!”霍然轉過身子。
萍兒顫聲道:“相……公,你……”
展夢白乾‘咳’一聲,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還有幾畝薄田,足可養你……”
他話未說完,萍兒已拋了包袱,輕呼著撲到他身上,雙肩聳動,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展夢白也只覺雙目發紅,喉頭髮癢,卻聽那老頭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硬心人,不會拋下你的!”
笑聲雖是得意,但卻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夢白笑罵道:“你莫得意,要罰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頭子笑道:“我這老頭子,反正也不想趕車了,又是孤寡一個,送萍兒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閒飯吧?”
展夢白自然應了,說了住處地址,交待了言語,便道:“你們去吧,我就在此下車,尋船渡江了!”
萍兒已將他那柄黑鐵古劍擦得乾乾淨淨,套進了富仲平為他準備的一隻綠鯊魚皮,鑲著珠寶的華麗劍鞘。
展夢白佩起了劍,忍不住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黯然嘆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開車□,一躍下車,生怕兒女情長,令得英雄氣短。
只聽得萍兒顫聲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夢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頭。
只見車馬還停在那裡,萍兒還在向□外凝睇!
於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唯有暗歎忖道:
“好沒來由,我怎地又惹起這場情債,卻又叫我如何了斷?”
古往今來英雄,又有幾人不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雲間,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寶殿中,香雲繚繞,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鐵骨大師,合掌肅立在繚繞的香雲裡。
神機大師,身著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著根九銀□杖,竟似乎有遠行的模樣。
大殿中除了他兩人外,只有個小沙彌恭立在身側,手託木盤,盤上放的是一隻黃布包袱,隨著鐵骨、神機兩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靜寂,只有寬大的僧袍,擦在蒲團上,沙沙作響,使這莊嚴的佛殿,氣氛更見沉重。
突聽三聲鐘鳴,劃破了沉重的靜寂。
鐘聲餘韻中,鐵骨大師緩緩立起,肅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