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寬奉的是“密旨”,故而終生都得守秘,即便以拜把兄弟之親,他也不能露出一點口風,所以時至今日,永樂諸臣們都還是不清楚,究竟魏寬有沒有找到“允炆”?
二十幾年過去,其實很多事都淡了,現下永樂早已駕崩了,三寶太監也已經死了,連太祖的舊部也日益凋零,只剩下魏寬孤零零地活著。找到“允炆”又如何?沒找到又如何?如今隆慶天下、人心思定,再也沒人想打仗了,縱使“允炆”重出江湖,朝廷裡又有誰想為他出死力,鬧得天下腥風血雨?
正嘆息間,忽然一名船伕急急走來,附耳稟報:“二爺,前方海面起霧了。”聽得此言,眾人自是咦了一聲,左顧右盼中,這才發覺四下天色已變,看頭頂陽光盡去,雖在午後時分,卻已顯得昏暗異常。再看遠方海面,更是矇矇矓矓,望來水汽瀰漫,頗為陰森。
眾人閒聊中,哪知天地驟然變色,似要起狂風暴雨。徐爾正喃喃地道:“震山,這……這是怎麼回事,瞧來怪怕人的。”崔風憲搖了搖手,道:“大人少安毋躁,我去去就回。”他急急走上船頭,喊道:“老林!老陳!這是怎麼回事?”
那老陳也是一臉迷惑,忙道:“我也不曉得。大家本在這兒吆喝聚賭,天色卻忽然暗了。”
崔風憲罵道:“一群混蛋,不幹正事,日夜聚賭,這可誤事啦?”高聲咒罵中,便從老林手中接過海圖,另以羅盤測度方位,當即長嘆一聲,“王八蛋,咱們偏離了航道。”
眾船伕嚇了一跳,便又急急圍攏過來,道:“差了多少?”
崔風憲細看海圖,沉吟道:“咱們偏向了南方,少說差了四十里。”
霧氣越來越濃,從船舷底下飄了上來,似乎越漲越高。眾船伕面面相覷,低聲道:“二爺,那……那這又是什麼地方?怎會起了這麼大的霧?”
崔風憲立在船上左顧右盼,只見四下死氣沉沉,海面上霧氣不住變幻,目光不能及遠。他沉吟半晌,又朝海圖端詳察看。眾船伕心中忐忑,忙道:“二爺,咱們現在何處?您瞧出來了麼?”
崔風憲嘆道:“看這地方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咱們八成是到了‘夢海’。”
“夢海?”眾船伕心裡茫然,想來沒聽過這個名字。過不半晌,聽得老陳怯怯地道:“二爺……‘夢海’是東瀛人起的名字……這……這地方該不會是‘苦海’吧?”
苦海二字一出,崔風憲自知伎倆給人揭破,只得苦著一張臉,點了點頭。霎時間船伕們全數跳了起來,駭然道:“什麼!咱們闖到‘苦海’來了?”崔風憲豎指噤聲,壓低了嗓子:“別嚷嚷,要是給徐大人聽到,非嚇死他老人家不可。”
老林苦臉道:“二爺,咱們現下該怎麼辦?”崔風憲嘆道:“連逃命也不會了麼?快轉舵啊。”聽得號令,眾船伕腳步疾疾,各自張帆轉舵,就怕誤闖到苦海當中,那可大不妙了。
一片忙碌間,那霧氣來得竟是極快,轉眼便漲到了甲板,人人頭頸以下全給水霧淹沒,望來極為古怪。忽聽艙門開啟,腳步細碎,兩名婢女從艙裡奔了出來,慌嚷道:“怎麼回事?為何艙裡都是水汽?可是誰在燒水麼?”
崔風憲道:“沒事,輕煙薄霧,半晌便退了。”眼前霧氣極大,直是生平所僅見。兩名婢女將信將疑,又聽霧裡傳來蒼老腳步,崔風憲不必去看,也知是徐爾正來了。聽他擔憂地道:“震山,這霧怎地越來越濃了?咱們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崔風憲咳了一聲,並不作答,其餘船伕明白他的意思,當即一個個閃開,各自找活來幹。還想著如何說謊間,徐爾正蹙眉又問:“震山,你說句話啊,咱們到了哪兒?”
“苦海。”霧裡冒出了兩顆頭來,左邊是顆人頭,右邊是獅子頭,卻把徐爾正嚇了一大跳,定睛急看,卻是崔軒亮抱著小獅子來了。
先前水霧飄起,崔軒亮早已躲在一旁,把叔叔和船伕們的對話全聽了進去。此時徐爾正出言相詢,自要大大賣弄一番。
崔風憲嘿了一聲,怒道:“亮兒!你胡說八道什麼?給我下去。”
崔軒亮皺眉道:“我哪裡胡說了?您瞧這海圖上不是寫了麼?這兒便是‘苦海’啊?”說著搖頭晃腦一陣,朗聲道,“瞧,苦海又稱‘夢海’,這還是東瀛人起的名兒,稀奇吧。”
崔軒亮得意洋洋,一時現學現賣,倒也活靈活現,還待胡說八道幾句,霧裡便響起兩聲驚歎:“哇,崔少爺學問好淵博呢。”
兩名婢女滿面欽羨,好似遇到了夢中情人,徐爾正卻是滿臉驚駭,如入惡夢之中,聽他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