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面看,他就像一個冰雕出來的天人。而趙樂魚只要看見象牙的額頭,水滴般的翹鼻尖,櫻花色的潤澤薄唇,就恨得牙根癢。他覺得可能自己的前些年過於瀟灑風光,老天爺想必是嫉妒的,因此特意讓這個天魔星——韓逸洲下凡,來給他些罪受。
終於,趙樂魚不耐煩地甩了甩筆尖:“韓修撰,你有沒有教過孩子?”
韓逸洲頭也不不抬,繼續在一本古代琴譜中摘錄,說:“無。”
趙樂魚嚷嚷說:“看看吧,沒有!你知道做先生是要懂人心的,我們小時候,先生每次教我們讀書,都是打一次摸一記。這樣才能不至於讓人灰心。韓修撰,要鼓勵一個少年努力學習歷史悠久的書法,哪能三天都不給一個圈呢?”
韓逸洲繼續揮毫,道:“不然。”自從趙樂魚第一天鬧出“春宮”的沒正經話後,他每次和趙樂魚說話都是儘量簡短,比如他嫌趙樂魚煉字不好,就把一打宣紙塞回到他手裡,說一個字:“差!”趙樂魚對此深惡痛絕,但因為韓逸洲是頂頭上司,他也沒有辦法。
趙樂魚不怒反笑:“我記得孔子曰:毀人不倦。我趙樂魚是傻子,修撰連說句明白的話點撥我都不願意?天啊,我不知道何年可以見到孔聖人。到時候一定告上一狀,讓他來評理。”
韓逸洲聞言放下書,走到他身後,說:“趙樂魚,孔子還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呼。我讓你每天學習書法名家的字,還請你每天覆習個四五遍,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的先生教你讀書,‘打一次摸一記’,這就是你至今書法不佳的原因。凡學之道,嚴師為難。”
趙樂魚吐了吐舌頭,此日韓逸洲似乎心情不錯,又對他說:“你寫字首先墨汁就調的不勻。墨汁好了,字黑且亮,觀者印象就好,這是我們科舉時候的頭個竅門。古往今來,凡敢用淡墨者。都是書法大家。可你呢?”
韓逸洲望著趙樂魚愁苦的俊美臉龐,也不理會他裝可憐,示意他繼續練字。他自己並沒有走開,反而在一旁為他調起了墨汁。兩個人都站了半個時辰,調墨的調墨,練字的練字,只有窗外的黃鶯唱個沒完。
“好了,”韓逸洲滿意地說,趙樂魚剛捉摸是否要謝謝他,韓逸洲卻接著道:“這些——足夠你今晚明晚熬夜寫字了。”
這時,他們聽見窗外清徽急急稟告:“韓大人,萬歲馬上就駕臨翰林院了!盧學士讓你們趕快出去接駕。”
第五章
韓逸洲整肅衣裳,率先出了猗蘭館。趙樂魚耳朵裡滿是清徽的催促:“快點,快點!”因此大步流星,到最後幾乎跟著清徽那小東西跑起來。跑了一段,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頭一看,韓逸洲還是步子不緊不慢的,遠遠跟在後頭。路上花葯芬芳,落英繽紛。韓逸洲的紅色官服上沾上了不少花瓣。紅衣本來就豔麗,花瓣又最是媚人。但韓逸洲本色天然,恬淡潔淨,雖著麗裝,尤見其潔。
“哎,韓大人!好公子,遲了不好。”清徽著急的叫他。他迎著光,不慌不忙的一笑,步子也沒有加快半分。一霎那,趙樂魚只覺得幽香片片,落入巾衿間,他心中的雜塵,都化作了韓逸洲才擁有的神怡氣靜。
他恍惚時,耳邊有人咯咯的笑道:“別出神了。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趙樂魚露出雪白的牙齒,對著說話的人開顏一笑:“東方修撰!”
東方諧與韓逸洲同為四品修撰,自然也是紅衣。他半靠在一株老樹邊,卷著袖口,猶如春夜海棠,倚風自笑。他身邊有個綠衣編修也是滿頭大汗,甚為焦急,說:“修撰大人,請快些吧。莫讓萬歲等了。”
等到趙樂魚走到他們身邊,東方諧才移步與他並肩走。綠衣編修走在另一側,才對趙樂魚拱手:“想必這位就是趙同年了?我是何有倫,前幾天拙荊恰逢生產。我是拖到昨日才到東方修撰的‘飛雲閣’輔理先帝詩集的。”
趙樂魚見他濃眉大眼,面如滿月,即有大氣派,又不失親厚。對他樂呵呵的點頭說:“何兄好福氣啊!以後何小弟弟滿月酒,一定要請我啊。哈哈,我轉送給他一個大木魚,讓他手臂都抬不起來。”
何有倫想,既然自己是何“兄”,自己的兒子,輩分上似乎不能算趙翰林的小弟弟。但聽他這麼說,倒也親切。他入了翰林院才一天,東方諧對他極關照,現在趙樂魚又對他熱情。他的心才定下來。東方諧開玩笑道:“趙翰林,都三天了,你怎麼不來看我?你眼裡沒有我嗎?”
趙樂魚也隨口嘻笑說:“哪裡?我心裡有修撰,所以眼裡不能有修撰。”
東方諧媚眼如絲,說:“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