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從昏睡中醒來,他一睜眼,就看見床邊坐著一位婦人,有些眼熟,好像是聶向文的生母林氏。
對方見他醒來,眼淚唰地掉落,一下子撲倒在他身上,哭道:“我的兒,你可終於醒來了,都是母親的錯……”
這……怎麼回事?
楊昭腦子還暈乎乎的,那天剛從堤壩上下來,他就暈了過去,連日來的心力憔悴和體力透支,讓他再難支撐。
“洪峰結束了?”
林氏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她坐直身體,擦了擦眼淚,笑著說:“這一次是結束了,聽知府大人說,上游幾個州府已經停止了暴雨,水位開始回落。”
楊昭鬆了口氣,疑惑地看著林氏:“您是……?”
林氏眼底又是一熱,她忍了忍才道:“我是京城沈家,沈太傅的兒媳林成碧,是你的親生母親。”
原來林氏當日見了聶償恩背後的香疤,加上本就對他莫名的好感,心中已信了十分,她終於決定徹查當年之事,州府官員為了巴結她哪裡有不願的,一查便查出聶向文與聶償恩的真實身份,那些事並不隱秘,此前不過是林氏不願細究罷了。
聶償恩從小不受重視,在聶家有如僕人,聶大富和馬氏甚至曾打算扔了他,後來聶大富的姐姐來勸,說是興許日後有貴人來尋,他倆這才留下了聶償恩,並給他起了這樣的名字。
償恩,償恩,償還誰的恩?
後來,聶償恩分家獨出,轉頭便不知去向,聶大富與馬氏早已對所謂的“貴人”不抱期望,一開始也沒當回事,直到不久前林氏尋來。
聶家心虛不已,又抵不住沈家的誘惑,鋌而走險給聶向文點了香疤,拿著當年的信物找上了林氏,要聶向文冒充沈家血脈認祖歸宗。
其實林氏初見聶向文並未生出熟悉和親近感,她在聶向文的身上找不到沈林兩家的影子,可她害怕失望,面對信物和香疤,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什麼都不想追究。
整整二十年,她太想念她的孩兒了。
“是母親對不起你,嗚嗚……”林氏說著又哭了起來。
聽了林氏的話,楊昭並不如何吃驚,他心中早已懷疑,不止是聶大富與馬氏的區別對待,就連長相都是聶向文和他們更像一家人,而自己多半是撿來的,只是玉簡中沒有提過,他便不曾深究。
看來,玉靈所說的任務難度提高,也包括了其中透露的資訊。
他需要更信任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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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八月,此次洪災終於宣告結束,湖州十二縣被淹了八個,其中以青永、德豐兩縣最為嚴重,一時間孤墳千崗,方圓百里不聞雞犬之聲。
洪峰走了,洪水還未退,水患帶來的傷痛非一朝一夕可解,災後重建是歷時良久的過程。
欽差留在湖州督辦洪災善後事宜,楊昭終於能回到杏陽縣,離開府城那日,百姓堵滿了長街兩側,一眼望不到頭,不論長幼,不分性別,在楊昭所經之地紛紛拜倒,齊聲高呼:“恭送聶大人!”
聲傳千里,響徹天地!
楊昭一路致謝,短短几里路,足足走了兩三個時辰。
等楊昭同百來個民夫一道進入杏陽縣的地界,俆妙君已在城郊二十里外迎他,楊昭見她氣色紅潤心中漸安,儘管時有書信聯絡,但不見面心中總是掛懷。
林氏也下了轎,她知道償恩娶妻張氏,此時她握著對方的手細細打量,見張氏俏若春桃,清素若菊,比京中的官家小姐們還要端莊得體,心中歡欣不已,又在得知張元彤已懷胎三月後,高興得哭了出來。
沈家,會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
同樣興奮的還有楊昭,他難得一見的痴呆相,儘管幾世任務他做了無數回父親,可依舊不會少半分感動,每當他們離開一個世界,最捨不得的,永遠是子女們。
其餘民夫紛紛上前道喜,有富戶說要為小少爺塑一座金身,桂七則表示想給小少爺做個護衛,一行人暫且忘記上下尊卑,說笑著往縣城而去。
遠遠的,他們已經看見了杏陽縣的城門,老舊的磚石斑駁了歲月,留下歷史的痕跡,有幾位民夫當場跪下,親吻腳下的土地。
杏陽,他們終於又回到了這裡。
這是他們的家!
又走了一里路,直到臨近城門,他們才發現城外守著許多人,有縣衙官吏,有鄉紳百姓,足有數萬之多。
人群見聶償恩來了,自覺讓出一條道,四個大漢抬著一座石碑上前,石碑上刻著一行字——“杏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