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的種種傷天害理的慘景。我終於能夠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晴空,那麼澄澈而蔚藍,而不會時刻受著悲愁的拘牽,或者俯視那光灩的遠海,而不致擔心波面上再會浮起屠殺的血汙。
天空中各種禽鳥的飛翔,海鷗、白嘴鴨以及那往來徘徊於白堊坑邊的棕色小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欣慰,它們是那樣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一隻畫眉正鳴囀在黑莓叢中,那裡葉間還晨露未乾。輕如蟬翼的新月依然隱浮在天際;遠方不時傳來熟悉的聲籟;而陽光正暖著我的臉頰。這一切都是那麼愉快。這裡見不到兇猛可怕的蒼鷹飛撲而下,把那快樂的小鳥攫去;這裡不再有歉仄不安的良心把我從這逸樂之中喚走。到處都是無限歡欣,完美無瑕。這時張目四望.不管你看看眼前的蝸牛甲殼,雕鏤刻畫得那般精緻,.恍如童話裡小精靈頭上的細角,而且角端作薔薇色;還是俯瞰從此處至海上的一帶平蕪,它浮游於午後陽光的微笑之下,幾乎活了起來,這裡沒有樹籬,一片空曠,但有許多炯炯有神的樹木,還有那銀白的海鷗,翱翔在色如蘑菇的耕地或青蔥翠綠的田野之間;不管你凝視的是這株小小的粉紅雛菊,而且慨嘆它的生不適時,還是注目那棕紅灰褐的滿谷林木,上面乳白色的流雲低低懸垂,暗影浮動一一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這是隻有大自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而且那觀賞大自然的人的心情也分外悠閒的時候,才能見得到的。
在這座青山之上,我對戰爭與和平的區別也認識得比往常更加透徹。在我們的一般生活當中,一切幾乎沒有發生多大改變一一我們並沒有領得更多的奶油或更多的汽油,戰爭的外衣與裝備還籠罩著我們,報紙雜誌上還充溢著敵意仇恨;但是在精神情緒上我們確已感到了巨大差別,那久病之後逐漸死去還是逐漸恢復的巨大差別。
據說,此次戰爭爆發之初,曾有一位藝術家杜門不出,把自己關在家中和花園裡面,不訂報紙,不會賓客,耳不聞殺伐之聲, 目不睹戰爭之形,每日惟以作畫賞花自娛一一隻不知他這樣繼續了多久。難道他這樣做法便是聰明,還是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比那些不知躲避的人更加厲害?難道一個人連自己頭頂上的蒼穹也能躲得開嗎?連自己同類的普遍災難也能無動於衷嗎?
整個世界的逐漸恢復一一生命這株偉大花朵的慢慢重放一一在人的感覺與印象上的確是再美不過的事了。我把手掌狠狠地壓在草葉上面,然後把手拿開,再看那草葉慢慢直了過來,脫去它的損傷。我們自己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而且永遠如此。戰爭的創傷已深深侵入我們的身心,正如嚴霜侵入土地那樣。在為了殺人流血這樁事情而在戰鬥、護理、宣傳、文字、工事,以及計數不清的各個方面而竭盡努力的人們當中,很少人是出於對戰爭的真正熱忱才去做的。但是,說來奇怪,這四年來寫得最優美的一篇詩歌,亦即朱利安.克倫菲爾④的《投入戰鬥!》竟是縱情謳歌戰爭之作!但是如果我們能把自那第一聲戰鬥號角之後一切男女對戰爭所發出的深切詛咒全部聚集起來,那些哀歌之多恐怕連籠罩地面的高空也盛裝不下。
然而那美與仁愛所在的“青山”離開我們還很遙遠。什麼時候它會更近一些?人們甚至在我所偃臥的這座青山也打過仗。根據在這裡白堊與草地上的工事的痕跡,這裡還曾宿過士兵。白晝與夜晚的美好,雲雀的歡歌,香花與芳草,健美的歡暢,空氣的澄鮮,星辰的莊嚴,陽光的和煦,還有那輕歌與曼舞,淳樸的友情,這一切都是人們渴求不饜的。但是我們卻偏偏要去追逐那濁流一般的命運。所以,戰爭能永遠終止嗎?……
這是四年零四個月以來我再沒有領略過的快樂,現在我躺在草上,聽任思想自由飛翔,那安詳如海面上輕輕襲來的和風,那幸福如這座青山上的晴光。
……
①出自古希臘詩人忒俄克里託斯之作。
②古希臘詩人(前310?一前245?)。
③義大利高僧。
④英國第一次歐戰期間著名詩人,與查理.索萊、羅伯特.尼古拉斯、吉爾伯特.弗蘭考等人同為一時之雋,他們起初多是吉卜林的模仿者,對歐戰頗多謳歌之作,繼而又對之充滿絕望.在戰爭這個問題上表現了十足的矛盾心理與糊塗認識。
高健 譯
山的魅力和危險
於.米什萊
于勒.米什萊{l798—1874),法國曆史學家和散文家。主要散文作品有《鳥》、《海》、《山》等。
山裡人對於山的看法跟我們不同。他們對山十分依戀,老是想回到它的身邊,但稱呼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