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毫不在意,淡淡地道:“等你我都去了。這今人世不知能不能守得住呢?”
尹真一愣,聽李肆再道:“你兒子和你十四弟都傳過訊息,朕知道他們的用心。是怕朕和這一國不給你該得的名聲,由此朕也知你有什麼想法,來這裡不僅是想見見。也是想聽聽……”
尹真下意識地攥起了拳頭,使勁按下眼中酸熱,可話裡卻帶了明顯的哽咽:“罪人……我,我的確有想法,可就不知我面對的是一個萬歲爺,還是一個賢者!”
李肆沉靜片刻,悠悠道:“是什麼都無所謂,百年後。都只是史書上一個名字而已。”
尹真猛然轉頭盯住李肆,眼中升起一團光點:“我希望那時的史書上,你的名字還是人人傳誦,而我,還有英華治下的滿人,我們的名字也能受後人讚頌。”
李肆綻開笑容:“那我們一起努力吧……”
屋中兩人低語,屋外被便衣隔在外面的金胤禵、艾宏理和傅恆等人都心潮澎湃。不是這些由侍衛親軍裝扮的便衣告誡,他們此時怕已盡數跪拜在地了。
大約兩刻鐘後,屋門開了,李肆步出,抬腿要走時。忽然又轉身向屋裡說道:“活下去,等著看我的大決心。”
李肆剛走,被一股灼熱心氣撐著,尹真居然也坐上輪椅出了屋子,看著依舊一臉恍惚,難以相信皇帝親臨探病的親友,尹真道:“愣著幹什麼,一點禮數都沒有!?”
也不管眾人是什麼反應,他掙扎著下了輪椅,雙膝跪地,重重叩拜而下,帶著一絲哭聲大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這才醒過來,趕緊跪拜山呼,呼聲中,卻聽尹真嚎啕大哭。
三日後,艾尹真辭世,臨終時道:“我無憾了。”
已是三月,春風渡東京,北天壇南面的政事堂大議廳裡,朱紫滿堂,個個臉色凝重。
“艾尹真……就是雍正死了,滿人那邊得提防著會不會有什麼異動。”
“還能有什麼異動?怕都等著看咱們怎麼處置後事,容他留什麼名聲?”
“這還是舊世之思,咱們活人事都管不過來,還管什麼死人事?要留什麼名他們自己弄去,弄出岔子,自有輿論鼓譟。”
“這傢伙三十年刺諷國政,後半段倒真是為護天人大義,丟開舊世身份,政事堂得發個悼文吧,這悼文怎麼發,不就是定他名聲麼?”
“政事堂又全定不了,兩院和報界也該各有悼文,就仿以往那些清流名筆例吧。”
“安國院常報說,尹真死前,陛下去了一趟……”
這是每旬日政事堂大議,件件要事都要過一遍。宰相不在,年近不惑的太子李克載一身大紅朝服,坐在相位上,僵著臉聽大臣們議論。聽有人說到父親,他眉頭猛然一挑。
“父皇到底在想什麼呢?怎麼還不提宰相之選?”
李克載嘴裡埋怨著,眼角卻瞄著在場幾人。
“陛下該是有陛下的思量,咱們就靜侯吧。”
“估計是對兩院有什麼想法……”
在場重臣都老神在在,沒看出一點焦躁,李克載心頭卻隱生火氣。就算父皇有什麼安排,就算宰相推選是父皇先提名,你們也不能坐看這事僵著啊!作官作得還真是八面玲瓏了,只知守制盡本分,不為大局計!或者是故示避嫌,把這事也看作人心戰場吧?
英華有宰相之咒,可為官之人,不管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沒誰不想當宰相。但這相位越來越重,華夏傳統絕少毛遂自薦之風,反因誰出頭誰就有爭權之嫌,為示清白,皇帝近月沒定宰相,政事堂居然沒一人敢去找皇帝說這事。
見這一圈重臣都作烏龜狀,李克載道:“你們不提,我去提!政事堂這一攤子事,我來扛是名不正言不順!”
李克載本職還是總帥部的參謀次長,軍銜也已升到海軍上將。歐羅巴之戰、波斯之戰、東洲之戰,他都要居中謀劃。但去年皇帝大病時,給他安了“太子監國”一位,自那時起,就必須每旬參加政事堂例會,每月參加兩院通政會和大判廷總結會。
當然,這幾場會他都是聽眾,而在政事堂,宋既還在時,他更是個菩薩像。現在宋既病退,他在名義上暫代宰相之位,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也不應該擔下這副挑子。
商部尚書,年方四十二歲的周煌贊同道:“殿下催催也未嘗不……”
話沒說完,其他老臣紛紛勸阻。
“殿下慎言……”
“殿下若是提名,有礙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