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出他一點也不敢怠慢這人。
“本也不想難為掌櫃,可西關北面那些棚戶,再沒接濟,真要出人命的,大家平日都是街坊鄰里,就算不積福,也不能惡德……”
盤金鈴的嗓音帶著低低磁xìng,壓著嗓門說話,更是徑直在人心頭肉上彈著,那掌櫃的腰幾乎要彎到了九十度,腦袋還一直點著,到得最後,咬牙跺腳,招呼著鋪子裡的夥計,說是要掃掃倉底,再湊個幾鬥出來。
“一斤四分銀太高了,可也不能損了你們,掌櫃你出個平價吧,不不……我又不是為菩薩做事,可受不得這恩惠。”
盤金鈴拒絕了掌櫃的無償奉送,照著他給出的價付了銀子,再囑咐身後人去通知那些棚戶來接米。
“盤大姑……隱約覺著就像是菩薩了。”
目送盤金鈴的高挑身影遠去,掌櫃和夥計們都是連聲感慨。
“盤姐,總司說了,米價的事他正在張羅,要不了多久就能平下來。他給你的零使銀子,是不想讓你在廣州這神仙地吃苦。可你不但用在了善堂上,還拿出來買米賑濟,到時候瘦了病了,總司可要拿我出氣。”
陶富跟在身後,一個勁地嘮叨著,他是個憨直人,有什麼說什麼,盤金鈴聽得也是捂嘴輕笑,眼中隱現漣漪。
“知他最看不慣女子迎風柳般的柔弱,瞧他養關蒄就跟養豬似的。可我不是關蒄啊,甚至也不是……總之吧,他做他的大事,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盤金鈴淡淡說著,陶富跟幾個司衛相互對視,都是無奈地搖頭嘆氣。自從盤金鈴來了廣州籌辦善堂,花銀子倒是事,瞧著她對病殘災荒也都上了心。除了診治病人,還不時賙濟窮苦人,沒用多久時間,就在十八甫的上九甫這一帶傳開了善名,也難怪剛才那米鋪掌櫃對她如此恭敬。
“前面還有幾家米鋪,咱們再籌一些米糧,至少不能讓我那善堂附近的窮苦人活不下去。就算換了嚴妹妹,她也該跟我一般心思,就別擔心你們總司會說什麼了。”
說到了嚴三娘,盤金鈴的語調也更低沉了。
眼見要到另一家米鋪,她正收拾心神,準備著又一番說服,卻見前面喧鬧不止。
“搶起來了……”
陶富攔在了盤金鈴身邊,可她已經看到,那米鋪被數百人圍了個水洩不通,呼喝慘叫聲不絕於耳。更遠之處,衙役兵丁正急急趕來,踏得煙塵直衝天際。
這煙塵帶起了盤金鈴的視線,抬頭看去,還能看到幾道黑灰煙柱在遠處飄著,一眼望不盡的廣州城,像是罩上了一層濃濃陰雲。
“別搶啦!米已經到了,北江來了幾十萬石米,壓死你們都足夠,有什麼好搶的!?”
那隊兵丁的頭目騎在馬上高聲喊著,可他的話顯然沒什麼效力,米鋪前依舊魂不堪,甚至有人舉起了火把,準備將這間米鋪點燃,讓它步了廣州城其他遭難米鋪的後塵。
“憲臺大人和知府老爺去了十四甫碼頭!真是米來了!”
像是遊手的民人在大街上跑過,一邊跑一邊喊著,終於讓米鋪這幫人停了下來。隱隱能聽到極遠處有鳴鑼開道的響聲,似乎也急於接米,那鑼鼓聲的點子也比往日快了幾分。
“他來了……”
盤金鈴面容上那原本也跟天色相近的陰鬱散去,她長長舒了口氣,轉身就朝北而回,陶富等人迷惑不解,不去接人?
“我也總該忙自己的正事了,善堂和識微樓都還沒建起來,若是遭了他的數落,那可了不得……”
聽著盤金鈴嘴裡的低語,陶富等人聳肩,這盤姑娘對他們總司的話,一會在意一會不在意的,真是搞不清,沒辦法,女人心,海底針嘛……
“這時候的珠江……真是大不一樣啊。”
瞧著眼前的景色,李肆感慨萬千。這時候的廣州地理,可跟三百年後大不相同,珠江沒那麼jī肚腸,雖然不像秦漢那樣如海一般見不到岸,卻依舊讓人心中波瀾蕩動。
大好的河山……就被韃子妖孽罩住……
東面密密麻麻的屋影層層疊疊,舒展而去,上空卻是半天灰黑煙塵,李肆下意識地就這麼暗憤了一句。
“大觀河雖然塞了,可這邊的十四甫碼頭還是貨船停腳之處,南面就是洋行,廣州安家也該在那裡有堂口。那處街口通的就是惠愛街,進城後就是一路的衙門。”
這艘船上也就彭先仲對廣州城最熟,此刻他當起嚮導,忙著給眾人指指點點。
咣咣鑼聲高響,驟然蓋住了彭先仲的聲音,瞧向碼頭處,大批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