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勢前,先立制,再清勢……只要江南人心能歸攏到華夏道統之下,了悟英華天道計程車子越來越多,一步步將架子上的爛肉剔換掉,製成勢順,江南融入我英華,也就指日可待了。”
宋既這番話出自治政者角度,功利氣息太重,李方膺不滿了。
“我英華天道,與官儒道統相悖,要得江南人心,並非一朝一夕的事。其間關節曲折,有些事就該體諒江南人心,暫緩推行。官府下鄉倒還是其次,在龍門就學的江南士子,對我英華江南施政哪一樁最不滿?族田分戶!”
李方膺話裡既有無奈,又有憤慨:“族田的確不容於我英華國體,可就在廣東,十來年消解,現仍未盡全功。而江南不同於兩廣福建,宗族勢大,族田眾多。整個松江府,一成以上土地是族田,維繫著整個松江府的富戶士紳。”
“我英華在江南行新政,在這田畝事上照搬族田分戶之策,這對江南士紳富戶來說,不僅是絕族惡政,更導人心爭利,變親為仇,道德淪喪。”
“原本族田為一族共有,族中人戶都分沾其利。現在官府推著民田過官契,過了官契,買賣就有官保,卻不認族田這一項,必須定到具體的人戶名下。人心都是逐利的,官府這麼推,大家都想著分掉族田,可族田怎麼分,根本就無公平服人之法。以強凌弱,以狡欺愚,樁樁醜事在這江南升起,民德敗壞,數十年未見!”
李方膺感慨道:“草民在龍門辦學,鼓吹天道,以天人之倫、義利一體為旗號,本已漸得人心。可此事喧囂而起,學子當面詰問,說我英華導人爭利,以致骨肉相殘,義在哪裡?而天人三倫的人人自利而不相害根本就是大謬,你看,連族親都難各自得利而不相害,更何況無親之人?草民學識淺薄,無顏以答……”
劉興純也嘆氣道:“各府縣官員都在抱怨這事,就說蘇州府,一月多來,民間爭族田案已累積了上千起,出了好幾十條人命。”
李方膺很急切:“這一策不趕緊停下來,怕要成江南諸亂的線頭!我看政事堂諸公,是高坐廟堂太久,不知行事輕重了!”
宋既沒說話,就拿眼角偷瞄著李肆,這事顯然是政事堂替某人背了黑鍋。
李肆臉色未變,王顧左右而言他,“宋既,你說說剛才還未細談之事。”
宋既趕緊道:“總管說的是官府下鄉,秋池兄說的是族田分戶,以臣所見,這兩樁確有生亂之處,但都不及臣要說的一樁事緊要。”
他停下來,略略整理思緒,再沉聲道出兩字:“漕賦!”
嘉定城北,羅店鎮黃家村,那十多個自山東逃難來的男女暫時歇在村裡的磨坊裡。洗了臉面,換了身乾淨衣服,大姑娘如仙女一般,閃得整村都亮堂了不少。她拉著村裡的婦人道家常,老頭漢子們都藉故在一邊蹭著,就覺偷偷看到個側臉,已是滿心舒爽。
當大姑娘跟婦人們聊到生計時,男人們也終於有了機會搭腔。
“還要收漕賦啊?俺們就是被漕賦害破了家,再遇上了兵災,這才朝南逃荒來的。”
大姑娘自稱姓米,喚作米五娘,說到漕賦,一臉痛恨,村人們頓時覺得這米五娘就是自己家裡人一般,無比親切。
之前招呼村人給這些難民湊雜糧的許三搖頭道:“收了幾百年的漕賦,哪能一下就不收了呢?天底下沒這種好事。”
米五娘眨巴著大眼睛,似乎不甘夢想破滅,繼續道:“就算還收漕賦,可聽人說,聖道皇帝仁德,減了六七成田賦丁銀,日子怎麼也該好過一些呀。”
許三苦笑道:“漕賦不是改折色了嗎?江南這邊的糧商可比你們山東的狠多了,咱們的糧食根本賣不出價。”
米五娘傷心地道:“還以為江南換了皇帝,就能有好日子過了呢。”
許三一臉認命的坦然:“皇上是好皇上,興許是下面人沒變,咱們運道不好,張制臺那種清官再遇不到了。”
米五娘似乎有口無心地道:“清官老爺也指不上,真盼著救苦救難的菩薩能下凡……”
許三點頭道:“是啊,就盼著菩薩下凡,讓咱們糧食能賣出好價,對付得了漕賦。”
屋子裡響起哭聲,許三的婆娘出屋招呼著許三,說兒子是不是得病了,許三再沒了聽米五娘脆亮嗓音,偷瞄她白皙臉蛋的心思,急急奔進屋裡去。
看著他的背影,米五娘嘴角掛起不知道是憐憫還是不屑的弧線。
龍門江南行營正堂裡,聽宋既說到“漕賦”兩字,眾人神色各異,李方膺是不忍,劉興純面帶不甘,李肆卻是緊縮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