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策以秦國代入。談了羅剎人為何能崛起,這只是背景,接著他話鋒一轉,回到了李克載的問題上。
“方才臣講的是羅剎人為何能有佔土之力,而殿下問為何羅剎人如此熱衷於佔土,即便踞了整個極北之地,還如豺狼一般,南下侵邊?答案很簡單,殿下該很清楚,極北之地甚虛,土地遼闊,所產卻不多,羅剎人對土地的渴求自非一般人所能體會。”
“這就像我華夏各地的農人,對土地也有不同感受一樣。西北貧瘠之地,數十畝才能養活一戶人,可江南腴膏之地,不到十畝田就能讓一家飽暖,甚至還能讀書。大家都道西北人粗曠,江南人秀致,卻不知在西北,不粗曠不足活,在江南,失小即是貪心不足。”
“恕臣說得粗俗,羅剎人久居苦寒,對土地的垂涎已深透骨髓,可他又不是瘋子,而是有章法。這種餓殍,入了酒宴,第一件事不是踞案大嚼,而是跑到每張桌子上去吐唾沫,先趕跑客人,再慢慢來吃。他想要的不是一頓飽,而是一輩子飽。”
陳萬策說得形象,李克載也嘿嘿笑了起來,覺得這比喻格外形象。
“臣接著說殿下問的第二個為什麼,為什麼我華夏做不到?”
“這一問本就問錯了,我華夏已經作到了啊。昔日黃帝出渭河,並炎帝,驅九黎,方有我今日華夏!不僅是佔地,從關內到中原,再到江南乃至嶺南,本是煙瘴荒莽之地,今日也已阡陌縱橫,縱觀寰宇,有哪一族能如我華夏這般開疆拓土,立下數千年之業?”
“如今我華夏獨踞寰宇東極,便是人口繁衍,也有南洋諸地可容億民。極北之地,若不是粗曠於西北人十倍的苦民,又怎會看得入眼?既無慾,則無求,極北之地本就不是我華夏所需,我們當然做不到羅剎人那般地步。”
陳萬策這一說,李克載楞住,聽起來倒真是很有道理呢。老祖輩打下了偌大的家底,後代要振作,首先考慮的是光大祖業,其次是挑著沾邊的新業發展。跟羅剎人那種苦逼去爭凍土荒原的事,就像是去搶叫花子的飯碗,這不合道理啊,除非這後代腦殼被門夾了。
再品了好一陣,李克載皺起了眉頭,陳萬策這話雖然有道理,卻不合他的心意。所謂腦子長在屁股上,他想要贏賭約,因此說什麼“我們就是當不了秦國,學不了羅剎人”這種話。再有道理,對他來說都是錯的。
更何況,陳萬策說的這番道理,恐怕也是“道理長在屁股上”,陳萬策的立場很清晰,即便不反對北進,也反對以北進為主。李克載再想得深一些,覺得這傢伙本就是術儒出身。跟國中的腐儒,以及都察院那幫儒黨都是一個德性,總要批評父皇當作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用兵西北之策。在朝野都不乏反對之聲,陳萬策顯然也是其中之一。
“陳侍中說不列顛和羅剎這兩個海陸秦國的根底,說得很是透徹,不過就這般說服殿下放棄琢磨北庭的念頭,怕還是不夠的。”
另一個聲音響起,卻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宋既。見得宋既,陳萬策苦笑道:“宋學士又是準備說一通商貨之道麼?”
宋既搖頭:“商貨背後自有大道,我英華現在就是靠著這般大道重組一國,變化比秦時變法還要來深透。侍中何以還如此輕賤?侍中方才說到羅剎人變法,我看還有商榷之處。羅剎人哪裡是變法呢?彼得一世新政多在強軍上,不及其國政根底,未削貴族,未釋農奴,實質不過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姿態優雅,言語從容。可兩人卻是針尖對麥芒,正是一場舌戰,李克載心中歡悅,看樣子宋既該是支援自己的。
宋既繼續道:“侍中說到羅剎人的貪婪,讓宋某想到了一個詞:矯枉過正,還有俗語叫餓殍亡於暴食,可這些話大家之所以老說,就是因為事實即是如此。變革總是要多走幾步,擴張也總要超於極限。秦因徹法而興,也因徹法二世而亡,隋因起大業而定勢,也因急功亡於煬帝,大家因此而似乎有了定論。凡事過猶不及。”
“可此論是否放之四海而準呢?宋某覺得,並非如此。”
“以羅剎人而言,為何他們能佔了極北之地,還在不斷東進和南下?不僅是想要得商貨,還在於羅剎人想要得商路,尤其是海路。在西面他們跟北方諸國大戰,在東面他們一路東進,佔了堪察加半島,他們的探險家還在極北之緣的冰洋中摸索海路,這都因他們想要掙脫陸域的束縛,躋身成為寰宇自立之族。”
這說得有些遠了,李克載開始撓頭,他不太懂,海路?
宋既卻沒理會大皇子跟不跟得上,自顧自地說著:“如今天下是商者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