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部分

一些關於他和秀秀曾經一起生活過的片段。

他不知自己蒙在被子中哭了多久,總之起來時陽光已經從白光光變成了橙黃色。

他站起來,看到了對面牆上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秀秀笑厴如花,生動如初。“她真的死了嗎?真的死了嗎?”他囈語般一遍遍重複著,問自己,問牆上的秀秀,問已悄然走進的又一個卻從此將令他刻骨銘心的慘淡黃昏。

他恍恍惚惚地在屋裡各處走著,企圖想尋到秀秀還活著的一絲證據。他摸摸冰冷的灶臺,覺得秀秀是真的死了,可看看擺放如初的梳妝檯,又覺得秀秀還活著。他就這樣百無聊賴、行屍走肉般地四下裡走著、看著,思維在清明和混沌中半夢半醒著。

他不知不覺移至窗前,發現西斜的太陽黃得有些異常,像是要起風的樣子。果然,不久,外面便真的起了風。風一團一團地打著旋兒,從這家轉到那家,待轉出村外時,一場雨便跟著來了。

這場雨來得很急,也很大。這讓走在路上正在進村的牛群們一丟往日的威武和獨尊,宛如打了敗仗的大軍,在放牧人急切催促的響鞭下顯得無從招架。

雨,加重了家中的陰冷,也加重了滿倉心中的寒氣,想起前夜對秀秀沒有完成的表白,想想小濤哭著追趕靈車的悽慘場景,他再一次悲從心來,眼淚,如同猛烈敲擊在玻璃窗上的雨水一樣,傾瀉而下。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當新月如鉤驅散最後一抹烏雲時,滿倉發現,一個女子,正站在遠處老樹下,女神般一動不動地直望著他的視窗……

第十三章 巧珍的絕望

那個女人,有著東北女性典型的頎長身材,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得像一棵雋秀挺拔的白樺。一頭黑黑的有些自來捲曲的頭髮被挽成一個鬆垮垮的髻盤在腦後。一張瘦削的臉上恰到好處地分佈著大而圓的眼睛、高而挺的鼻子以及小巧的嘴兒和尖翹的下巴。尤其是那雙眼睛,像上帝賜給的一雙魔幻寶貝兒,時而大且明亮,如一輪明月,放射著清澈動人的光芒;時而深邃迷濛,像一口幽井,隱藏著溼漉漉撼人的憂傷。這就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兩個影子的重合體,一個是開朗,一個是憂鬱。正恰如,她此時的雙重身份。

她叫巧珍,是滿倉心中那個總也揮之不去的美麗倩影,也是在逃罪犯山娃的妻子。

因為山娃的緣故,巧珍在秀秀的葬禮上沒敢公開露面,只躲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樹後默默地目送著秀秀,一雙眼睛哭得紅紅腫腫的,像一隻經過了浸泡的桃子。這個可憐的女人,從聞聽了山娃的所為之後,便從心裡開始了對山娃的責罵,同時也更加恨起了自己。

可與其說恨自己,不如說是為滿倉心痛。與其說是為滿倉心痛,更不如說是為自己難過。

這難過,於過去,是遺憾;於現在,卻是絕望。

十年前的一場誤會,雖然讓她和滿倉從此形同陌路。可她之所以能堅持著沿著和山娃那死水般不驚不瀾、不疼不癢的生活軌跡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下來,完全是靠了她和滿倉最初的那段戀情。那段戀情雖然被歷史化為了碎片,可那些甜蜜的每一個片段,卻被歲月包裹成了一顆顆畫面清晰卻又恬靜安然的琥珀,項鍊般串在她記憶的屋簷下,悄悄地溫暖著她的每一個日子,支撐著她內心深處的那片天空。

滿倉來牛村就職後,她表面平靜如湖,內心卻燃燒著熾熱的欣喜。雖然不能像過去那樣接觸,可同在一個村子裡的感覺,就讓她感到了莫大的滿足。

她想,她的這種心境,滿倉也一定同樣存在。那次村路上的相逢,她就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他和她之間,應該還存在著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而這種默契,對如今的他和她來講,應該也算是一種求之不得的幸福了。

然而現在,她馬上就要失去這種幸福了。不,應該說,可能已經失去這種幸福了。

這個判斷,是她在滿倉的眼中讀到的。早晨秀秀出殯時,她雖然遠遠地站著,可滿倉紅紅的雙眼還是宛如滾燙的烙鐵一般死死地、撕心裂肺地烙在了她的心上。那眼中,不光有悲痛,分明還有仇恨!而給予他這種仇恨的,恰恰是自己的丈夫山娃!

過去只是誤會,而現在,卻是仇恨了。這仇恨,不光屬於她和他,也許還會延續到下一代,甚至,世世代代……

巧珍覺得自己的日子碎了:秀秀走了,她心中再也不敢奢望他的諒解。因為山娃的罪孽,累及的,不再是他和她,還有兩個家庭的坍塌。

巧珍絕望地這樣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村邊倉庫旁的老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