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突然發現,謝三娘表情奇怪地癱坐在了地上,任他怎麼扶也再也扶不起來。
謝三娘癱了,滿倉只好把她又接回了自己家照顧。
不再疼痛了的、癱瘓了的謝三娘突然戀上了說話。她每天早晨睜開眼就開始不停地說話,好像說話是她的一項工作似的。她說話的神態很自然,好像身邊有很多人在跟她嘮嗑。她嘮的嗑也很廣泛,天南的海北的,過去的現在的,村東的村西的,無所不及。她說話的時候很精神,看不出有絲毫病態,可稍微停下來一小會兒,就會氣若游絲,好像生命的鞦韆忽然間悠盪到了死亡的邊緣。
每每這時,滿倉就害怕地對謝三娘說:“媽,您怎麼不說話了?怎麼不嘮嗑了?”
謝三娘就有氣無力地回答說:“他們都走了,不跟我嘮了。”
滿倉不知道謝三娘口中的“他們”是誰,此時,他只需要謝三娘狀態趕緊好起來,跟誰嘮嗑並不打緊。他就說:“那您跟我嘮呀,嘮什麼都行。”
“你,不行。”謝三娘說,“只有他們才行。”
“為什麼只有他們才行?他們都是誰呀?”滿倉問,其實他只是想讓謝三娘繼續說話而已。
“他們都是些死了的人,可現在天天都回來看我。”謝三娘說著,便唸叨起了那些死人的名字。
滿倉的心就“咯噔”一下子,他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他下意識地四周看了看,心有餘悸地對謝三娘說,“媽,以後您別再跟他們嘮嗑了,他們若來你就攆他們走。沒事時我陪您嘮嗑。”
這個時候,謝三孃的思維是清醒的,她知道滿倉的用心。這些年來,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波折,她也徹底改變了對滿倉的看法,對自己當年的“棒打鴛鴦”後悔不已。這會兒看女兒都丟了,女婿對自己還這麼不計前嫌地孝敬著,更是羞愧難當。她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滿倉說:“滿倉啊,別再為我受累了。媽過去對不住你,現在你這麼伺候媽,媽心裡有愧啊!”
滿倉看著岳母,看著這個過去壯實得像頭牛,吵起架來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累的女人,如今卻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日漸變小的身軀躺在床上,床便像一日日在加寬似的。這讓滿倉心裡隱掩不住地發酸,他說:“媽,您別想那麼多,您是巧珍的媽、寬寬的姥姥,我伺候您還不是應該的?”
謝三娘便深深地嘆口氣,轉過頭去悄悄地流著眼淚。
兩個月後,春天像一雙大腳刷刷走過的一個傍晚,夜色吞沒了黃昏最後一抹剪影,牛村在突然烘熱的晚風中並不急著睡去,而是微微喘息著堅持把人牛共振的交響曲奏得更加響亮而熱烈。
可遠在村頭的滿倉家,此刻,卻是異常的安靜,安靜得聽得見一根針落地的聲響。
這個傍晚,飽受了生活磨難的謝三娘終於捱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是一幅與此時倉庫身後的村莊極其格格不入的淒涼畫面:
彌留之際的謝三娘,躺在床上乾癟得像一具木乃伊。蒼白的日光燈下,塌陷了的黑黃面頰上,一雙深凹下去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更顯得她發黃的眼白在不斷擴大,而瞳孔正在逐漸縮小為一個黑點。沉寂的空氣中,她喉嚨裡拉風箱似的呼嚕呼嚕響著,偶爾隨著眼睛的一閉一睜發出一兩下嘶啞的尖厲之聲,像是掙著命在呼喊著什麼。
滿倉知道謝三孃的心思,他流著淚對謝三娘說:“您放心,就是踏破鐵鞋,我也一定會把巧珍找回來的!巧珍一定會沒事的!”
聽了滿倉的話,謝三娘青腫的臉上艱難地露出一絲笑容。笑容過後,她的呼吸競出人意料地均勻起來。她伸手招呼滿倉離他近一些,然後努力欠起頭向滿倉靠近著說了一句話,之後,便像陰霾的雲縫洩下一縷生機勃勃的陽光一般,她在眼瞼裡拼命地顯示了生命最後一縷迴歸的活光後,終於“唉”地一聲長長噓了一口氣,像是在吐盡一生的鬱悶及煩惱,之後,兩眼一闔,關閉手電筒般熄滅了眼中的那兩道回光之火,沉沉地把頭歪向了枕頭一邊。
滿倉知道,這一聲輕而沉重的“唉”,已電流般接通了謝三娘今生今世的生死兩極。
料理完謝三孃的後事,滿倉想起了謝三娘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滿倉,福子開始不說話的那年,村裡,正好失蹤了,一個女子……”
第五十三章 巴叔的怪舉
謝三娘死後,滿倉難過之餘也長長地鬆了口氣。畢竟這麼長時間,他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寬寬服伺岳母,就像一隻被不斷抽打的陀螺日夜轉個不停。如今寬寬好了岳母不在了,他便全身心後反勁兒似地從裡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