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人休克。)
開啟全部包紮,慘不忍睹:
傷員的面部完全炸爛了,雙眼球脫出,就那麼掛在眼眶外。雙上肢從肘關節處斷離。前胸有很多深淺不一的炸傷。傷員的身體非常結實,否則他根本就到不了醫院。
傷員被推進了手術室清創。
我開始辦入院手續,這才看清了那個幹部。
矮個子,臉上有麻點。一頭花白的頭髮。一身洗白的六二式軍服,肩上還有掛軍銜的攀帶和鎖眼。四川口音。
他就是指導員。
那個傷員是他的連長。事情是這樣的:
下午的時候,連長給島上的基幹民兵上排雷課。這一課本來不是連長上的。因為排的雷是一種觸發式雷,也就是人的手如果在雷上的壓力超過七公斤,雷就會引爆。這是專門對付排雷手的。連長怕別人出事,就自己上了。那可是真雷啊,要把引信從雷的中間部位取出來,我們也學過排雷。在假雷上學過拆引信。軍人都要懂武器的。
我不明白連長為什麼說對不起指導員。
“這是事故,重大事故。我們的四好連隊今年是評不上了。”指導員開始抽菸。指導員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本本,從一個小本本上撕下來一張半透明的紙,再開啟一隻鐵盒,從裡面撮一點菸絲,捲成一隻小喇叭的形狀。煙很嗆人,指導員抽幾口就會清清嗓子。連長之所以說對不起指導員,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故,連隊就評不上“四好連隊”了。那是一個連隊的榮譽。那個時代很看重這個榮譽。作為指導員是肯定要挨處分的,黨內警告是最起碼的。這就讓指導員在今後轉業到地方工作增加了負面效應。這樣的事今天想起來真的是天方夜譚。
連長推出來了,他的雙眼摘除了,雙臂做了清創縫合,因為創面破損太厲害了,肘關節是保不住了。除去那些組織,殘端只留下了肱二頭肌以上的部份。
指導員站在特護室裡,一聲不吭,拼命地打自己的腦袋,花白的頭髮亂抖一氣。我們把他拉出來,他蹲在地上大口哈氣。門診陳主任說你哭兩聲,哭出來就好了。
指導員竄出了病房走廊,我看到他往後山跑,就是沒聽到他的哭聲。
連長拆線了。兩隻眼眶深深的,臉上坑坑點點。病號服下面是空空的袖子。
部隊來了一個參謀,帶來了一個女人。她是連長的老婆。
連長說:“我嚇到你了。”
女人不吭聲。
連長又說:“你睡覺的時候,把枕頭墊高一點。”
女人還是不吭聲。後來我才明白男人是讓她睡覺的時候想想明白以後怎麼辦。
連著三天,女人就圍著病房繞圈子,兩個戰士在後頭跟著。她不吃不喝不睡,兩個戰士都快趴下了。不得不換兩個人。
第四天,女人端著一盆熱水進了病房,她拉起連長的衣服給他擦身子。老是不說話的連長那天對女人說:“我這個樣子拖累你了,沒有你照顧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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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狗為伴的小胡(5)
女人不說話,擦完一盆水再端一盆。她就那麼擦個沒完沒了,好像要把連長身上的傷都擦掉。
連長又說:“如果我不行了,你馬上就找一個人家過日子。不要拖。”女人還是擦個沒完。
最後是指導員把她拉了出來,她低著頭,端著一盆水站在走廊裡,我看到水面上一圈圈的,下雨一樣。
都以為連長會很快康復起來。醫務處都想著給他聯絡榮軍醫院了,那裡是收置殘廢軍人的地方。(現在不叫“殘廢”了)
可是,沒有辦法,只能用可是了。
連長雙眼出現了感染。
起初我們只知道他的體溫突然高上去了,四十度。可是查不出什麼原因。我們是野戰醫院,沒有專科。只能請上級醫院會診。意見是:雙眼感染,蜂窩組織炎。這種炎症是會侵犯腦部的,蜂窩組織是人體的一種組織,有點像蜂窩,很疏鬆,如果發炎,是很容易從這些組織擴散的。我們人的鼻子周圍都是這種組織。直觀一點,叫危險三角區。一旦感染是很容易出現生命危險的。那就是顱內感染。連長的眼睛是炸壞的,一路上時間太長,手術又沒有完全解決問題,感染了,沒辦法,那個時候,只能看著他死。
到現在我還是很不明白,為什麼人都會在一種時候預感到了自己的歸宿?
連長對我說:“我頭痛得不行,老是想睡覺。”
我說:“想睡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