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黃教官一腳踢碎了小便器。
當天晚上,和黃教員同一間病房的人鬼哭狼嚎地跑出病房:“快來啊,出事了。”
黃教官躺在床上,睡著了。他的被子的一側流出一條血帶,浸透了床單,往地上淌著,地上已經積了一灘血。
黃教官用小便器的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橈動脈。
他的床單上,血浸出了一副很大的印跡,看到的同學說,很像黃教員畫的抽象畫。
黃教員,閩南人。一九六五年考入浙江美術學院油畫專業,一九六八年分配到某軍隊院校解剖教研室,從事人體解剖圖譜製作,並擔任解剖學教學工作。
我一直懷疑,從骨髂學的角度看,黃教員是不是有波斯血統?因為早在宋元時期,大量的波斯人從海上到了泉州灣。也許有一個英俊的波斯小夥子愛上了中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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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的門檻(1)
颱風來了,所有的東西都失重了。
樹,轉眼禿了一半。屋頂,一下子亮了,瓦沒了。石頭,輕得跟稻草一樣,滿地亂飛。
桂圓灑落了一地,毯子似的。老鄉守著水果樹,眼睛空空的。
我們的車子沿著福廈公路跑,老鄉就站起來朝我們招手:“解放軍。”一臉的眼淚。
車子還是朝前跑,我們要到海邊去。那裡已經天塌地陷了。
老董坐在我身邊。他是放射科的軍醫,帶著一臺十五毫安的行動式X光機。我的屁股坐在夾板上,車上的人差不多都帶著外科常用的器械,還有一大批輸液品和葡萄糖液。
車子在路上跳。路上全是石頭、樹枝和水果。車跳一下,我的屁股炸一下,那點肉一點也不管用了。車上的人都不說話。再不說話,我會疼瘋的。於是說話。
“是不是那裡的傷員很多?”我看老董。
老董不說話。
“是不是那裡沒電啊?那X光機怎麼用啊?”
老董還是不說話。
“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小新兵蛋子,不說話還把你當啞巴賣啦?”
什麼叫不知好歹啊?我還說:“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啊?渾球二百五啊?”
全車的人都笑起來了,看我像個狗熊一樣蹲在夾板上。
老董真是惹不得,他最近煩。聽說他的入黨申請老是通不過。八一節前,所裡還開過群眾推薦會,要我們這些不是黨員的人推薦黨員。那時候,黨員沒有預備期,支部大會透過了,就是中共正式黨員了。我坐在一大堆老同志中間,不管唸到誰的名字,我都點頭。最後所長說話了:“我們的個別同志沒有政治標準。入黨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是一個人的政治生命,不能掉以輕心。入黨就說明,你將為共產主義事業,獻出你的一切。沒有條件。”
散會了,我傻坐在會議室。還有老董。
“你真的認為我可以入黨嗎?”老董開口說話。
我嚇了一跳,看老董。他揹著光,臉黑著,有點凶神惡煞。
“我很嚴肅的。”我說。
老董把兩隻拳頭在桌上一敲:“他媽的,都這麼嚴肅就好了。”
劉護士問我,老董都說了啥。我說老董說都這麼嚴肅就好了。劉護士瞪著天,好半天才說:“誰不嚴肅啦?”劉護士也是群眾推薦的一員。
現在,他們都坐在車上。除了我和葦是什麼申請都沒寫過的人,其餘的,至少也是寫了入團申請的。
蓮河被颱風劃拉得皺成一團了,船從防波堤撞上來,撞成一堆。花崗石的屋子歪著,豆腐似的。防風林沒有了樹梢,跟砍頭的烈士一樣。老鄉躺在風裡頭,風把哭聲吹得到處都是。
公社的禮堂成了醫院。男男女女,哭天搶地。
發電機嗡嗡地響。老董就穿著一件鉛裙,站在X光機跟前,嘴裡不停地叫:“再左一點,再右一點。不行,再來。”黃醫官就和他一起拉著老鄉的腿,使勁。他們在給骨折的病人復位。在X光的螢幕上看那些錯位的骨頭茬。人的肌肉太厲害了。骨頭一斷,肌肉立馬就自行其事脫離軌道了。把折成兩段的骨頭拉錯位。想要復位,就得在X光機下看著錯開的骨頭,兩個人配合拉著病人的傷肢的一頭,拼命拉,拉開了,再慢慢地往回送,讓斷開來的骨頭茬對在一起,然後用夾板固定,這可是戰傷救護的基本功。和平年代就是救災了。
開放性骨折的病人只好把露在外頭的骨頭包紮好。萬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