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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一樣的糞掉下來。便盆噹噹響著。老孫坐起來了。床上一個汗浸出來的人形。“我這輩子就是我媽給我把過尿,不記得了。”老孫想笑,拼命喘起來,他的肺部已經佈滿棉絮一樣的陰影了。“我就是對不起小王。”老孫喘夠了,說:“你有物件了嗎?”“還沒有。”“沒有好啊,無債一身輕啊。”這是老孫最後的話。他昏迷了。監護室裡,老孫像一臺儀器。渾身是管子,氧氣管、輸液管、導尿管……老王來了;站在老孫跟前。“他是不是沒幾天了?”“就這幾天。”老王把臉湊到老孫臉跟前:“我說話你聽得到嗎?你那個時候為什麼那麼對我?啊?”老孫眼睛微睜著;目空一切。老孫被送到太平間去了。主任在老孫的死亡通知書上籤了字。老孫的病歷被送到了病案室。

下雪了。病案室在雪裡孤零零的;木芙蓉伸著禿枝,戴了數不清的白手套。掛孝似的。我去看老王;因為好奇。老王還是從老花鏡裡翻眼看我:“我就知道你會來。”她在縫一本病歷;紅線;是老孫的。老王拉開抽屜。老王把一張照片放到桌上。兩個年青的軍人,坐在樹下。背靠著。一人胸前一枚毛主席像章。總政發的那套有“為人民服務”的像章。“這是他。”老王指著那個男軍人。“病人過敏死了;我受處分;我找他哭。”老王拿起照片:“他說我是殺人犯;打了我一耳光。我的耳鼓穿孔了;後來他轉業了。再沒見過。”“什麼時候的事情?”“七三年。”照片上的人。那麼年輕。招招手就可以站起來,走過來。老王坐著:“聽到他死了,我以為我會哭的。就是哭不出來。”

老王笑著;翻著病歷。一頁一頁。手指在上面抹過去。“小孫啊。”她說:“就留下這些了。下雪了;也不知道你冷不冷。”我出門了。門前雪地裡,有一溜腳印踩往太平間。老孫躺在那裡。

。。

老王的第二個故事(1)

這個故事,有四個人在說。我,寧,護士長,貴伯,他是看太平間的。一九七三年,批林批孔。大家都發了很多小冊子;四書五經差不多都齊了。我最意外地是拿到了一本《朱子治家格言》、一本《改良女兒經》。

“在家女兒仔細聽,聽我細說女兒經”一大串。都是叫女人怎麼做女人、怎麼孝敬公婆、怎麼對丈夫孩子好、怎麼做家務。有一條記得很清楚:就是往外倒水的時候,不能嘩地潑出去。在用手輕輕地把水戽出去,手還不能碰到盆底,怕指甲刮到盆底發出聲音,很不雅。

我讀得起勁;在軍校的解剖教研室裡。那裡晚上門關得遲;沒有嚴格的熄燈管制。坐在一大堆器官中間;看四書五經。器官就從高高的櫃子上,隔著玻璃瓶看我。

這個時候,在我後來要分配過去的醫院裡。同志們正在批林批孔。外科護士小王坐在辦公室裡,臉漲得通紅。

“孔老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復辟狂;他要恢復春秋禮制;到處聲嘶力竭。林彪也是一個復辟狂;他要推翻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走資本主義道路。”說著,就哭起來:“我們不能再受二茬苦遭二茬罪了。”

寧坐著看王;不知道是不是也哭一下。可就是哭不出來;使勁想。想到自己好久沒請探親假了,心一酸就一下哭了。哇哇的。

辦公室裡的同志們都嚇一跳,忙著勸。聲討林彪和孔老二。

後來,政治處要選一個批林批孔的先進。想到這兩人都哭了,只能選一個。主任說:“誰先哭選誰。再說了,寧這個傢伙平常稀稀拉拉的,萬一出去不守紀律,麻煩。”就這麼定了。

外科護士小王就成了批林批孔巡迴演講團的成員。

不上班了,不上夜班了。寧後來說:“好得意喲。氣死我了。早知道,才不跟著哭呢。”又說:“也好。如果是我上夜班,說不定那個人就死在我手下了。”

小王回來,都半年了。正趕上夜班,下半夜。

夜班,特別是大夜班。不是人乾的。跟喝假酒一樣,臉青、腳軟。天是白的,扎眼,頭疼。做的動作和想的動作錯位。想找人吵架,全世界的人都是死對頭。小王護士就仇恨滿腔帶著階級感情上了班。

一大盤注射器,按藥劑藥量不同分別用膠布固定。小山一樣。全是上夜班的人抽好的。

小王護士執行二點的治療。

一個屁股一個屁股地扎過去。動作一致:兩快一慢,就到了那個病人。一個青黴素過敏住院的病人。一屁股紮下去了。兩快一慢。 “護士啊,我好難受。”臉一下子變得黃白黃白的,沒了光澤,蒙了一層蠟。治療卡上病人的名字旁邊貼著一個紅色三角型。這是青黴素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