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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的光。老王在櫃子跟前理東西,背上是汗。才想起來,裡面是沒有電風扇的。

回到宿舍同寧說起老王。“她?別提了。病人是青黴素過敏住院的,她做治療,把別人的青黴素找到病人的身上去了。病人就叫了一聲:我很難受,就完了。什麼搶救都沒用。幾分鐘。”知了不停地叫,風扇吹得頭昏,窗外頭白毛一樣的陽光,樹葉子都被陽光吸乾了身子了。想到那間平房“你不覺得那個地方冰涼冰涼的?”“那是。那是什麼地方?那些櫃子裡死掉的人多了,從建院到現在。你想想。”寧坐起來。臉上煞白:“你老是說這種事,晚上我又要吃安定了。”“不是還有很多出院的人?怕什麼?”我就是想進去看看那些病歷,想看看那些我親手送走的人。

晚上值班。從視窗看出去,病案室外的燈亮著。心裡癢癢的,對護士說:“我到病案室去轉轉,有事打電話到那兒。”我穿著解放鞋,走路很輕。以為老王會嚇一跳。“你這個人膽子倒不小的,晚上往我這裡跑。”老王還是從老花鏡裡翻眼看我,笑了一下。“我就是想看看,我以前的病人的病歷。”“出院的還是死亡的?”“死亡的。”老王手一揮:“都在那裡。”櫃子上一層灰,我的手指是第一個留下印記的。“好久沒人動過了。“老王說。看到了那些人,哭著說自己的委曲的,罵別人是王八蛋的,聲稱自己不會死的,看到別人死的時候哈哈大笑又哇哇大哭的……每一本的最後面,都附著死亡通知書。有的就是我籤的字。“一個人不在了,你們送他到後面去,檔案送到我這裡來。”老王看著窗戶,那後面就是太平間。黑黑的屋子,蟲叫得厲害。

我還在找。一本病歷。首頁寫著:最高指示: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你想幹什麼?”老王撲過來,手指甲摳破我的手背。

我吸著手背的血,盯著那本薄薄的病歷,那個青黴素過敏病人的病歷。“你想笑話我?是吧?”老王說:“我無所謂了。可是你不要去驚動他。”“他”躺在紙上。我才發現,所有的病歷中,只有這一本是用棉線縫起來的。紅的棉線,血痕一條從紙上拉過。我抬起手,忍不住看看手指,怕沾了血。寧說我是一個極不道德的人,喜歡窺探別人。“你就是一個賊。”寧說:“你就不怕那些人從裡面出來找你?”“無冤無仇的,怕什麼?你怎麼跟巫婆一樣?”我大笑起來。

病案室裡的塵埃(2)

入秋了。病案室外頭木芙蓉都黃了,紅紅的屋頂從黃色裡洇出來。我再沒去過病案室。病房死了病人,就會趴在視窗看病案室,老王的櫃子裡又加了一個“人”。來了一個新病人。腎癌。病人坐著,臉青,腳腫,半穿在布鞋裡。親屬名單裡空著。“你的親屬名字寫一下。我們如果有事可以找他聯絡。”我說。“沒有。”“同事呢?”病人低頭。兩隻手放在桌上:“你給我筆。”病人在紙上寫了一個人的名字,是老王。

老王來了,遠遠站著,一會兒。走了。病人一直看著老王的背,嘆一聲:“她老了好多了啊。”病人的脅緣下可以摸到包塊了,肉眼血尿,也就是通常說的“洗肉水”,腰痠痛。“我應該是晚期了吧。”病人對主任說:“拉不出來的時候,疼得管不住自己。”主任看著他:“小孫啊,你怎麼拖到這個樣子才來呢?”

血尿、包塊和腰痛,這三個症狀一般只有到晚期病變時才會同時出現。我看病人。小孫,青黃的臉,皺紋刀子一樣拉過嘴角。

晚上,我去了病案室。老王坐著。盯著地上的影子。“老孫錯過手術期了,現在只能用一點激素扶持,可能已經轉移了。明天再做一個放射檢查,看看肺。”老王盯著地上:“別人都說你這個好奇心強,果真。請你出去。”一隻捱了一棒的狗也就這樣了,灰溜溜地蹭出門。太平間那邊有人在哭。燈黃黃的。走過去,裡面幾個人在打牌,一個人靠著停屍床哭。哭一陣,說:“輪到你了。”打牌的一個人放下手裡的牌:“媽的。”換到床邊上,嗚地哭起來。打牌的人照樣打,鼻子上還貼著紙條。嘻嘻的。踩著葉子回去。風吹過來,秋天的味道紮在臉上,澀澀的。

老孫轉移了,肺。老孫拉不出大便,疼得在床上爬。薄薄的肚皮上都能看到鼓起的包塊。老孫一頭汗,腦袋頂著牆,背直哆嗦。脊柱從乾乾的面板下刀背一樣聳起來,汗從刀背兩邊歪歪扭扭地流,滴在床單上。我端著便盆:“老孫,我給你處理一下,你不要難為情。”很多次了,護士要給他處理,他就是不肯。老孫看著我,眼睛就水起來:“勞駕你給我一條毛巾。

老孫把毛巾蒙著頭。孩子一樣縮著。我戴著手套,一點點摳著。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