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裡走。老伯連鏡子都不照,閉著眼,手指頭東摸西摸。
“嘴邊上還有的。”我說。差不多就要伸手去摸老伯的嘴角了。
“知道。”老伯睜眼看我,就笑起來:“你這個北方兵好玩。”當地人背地裡會叫我們:北方兵。閩南音就是“ba ga biang”有一點篾視我們的意思,至少老兵是這麼對我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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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水仙花的鞋匠(2)
“你罵我們啊。”
“沒有啊,你們北方人就是這樣叫的啊。”
“我不是北方人。我是南方人。”
“就是啊。出了我們閩南都是北方人。”
我就笑起來。那時候,真想當北方人。說話多好聽啊,突然就成了北方人了。
“老伯你是哪裡的?”
老伯手停下來,瞪著我:“問這個幹什麼?我是貧下中農。”他舉著刀子,“我補鞋子是有大隊證明的。”
老伯的頭髮是村子裡的一個老頭給他剃的。老頭是個剃頭匠,也是一副擔子:一頭是個大木櫃,放著剃頭的傢伙;另一頭是一個木架子,放著一隻銅臉盆,洗頭的。木架上還掛著一條帆布條,磨剃刀的。通常就是老伯刮鬍子沒幾天,老頭就來給老伯剃頭了。
剃個鬼啊!就那麼幾根頭髮,趴在頭皮上,太陽就從頭髮中間舔著頭皮,舔得死亮死亮的。老頭就蹲在老伯身後頭,拿把剃刀把幾根頭髮削削齊。兩人說什麼,聽不懂,都是一些人的名字和事情。兩人就笑,一個臉上一團皺紋,另一個嘴裡缺東少西。完事了,五分錢。和補鞋一個價。
我就傻站在一邊,笑。
老兵就說我:“沒事不會學習學習毛主席著作、到菜地勞動?成天跟鞋匠胡扯什麼?”
胡扯好啊。喜歡看老伯縫鞋子、刮鬍子、剃頭。
有一天就看到了老伯在幹別的事情,他手裡有了一顆水仙頭。
老伯把水仙頭的外皮全削了。在水仙頭上用削鞋底的小刀剔來剔去,粘粘的沫子就沾在他手上。
“你這是幹什麼?”
“刻水仙。”
“我知道啊,刻水仙幹什麼?”
“好看啊,過年看看,很香的。”
“刻它幹什麼?”
“讓它長得和我想的一樣。”
“你想的是什麼樣子?”
“仙鶴的樣子。”水仙就在刀子下頭露出白白的身子,刀子狠啊,一個水仙頭差不多就留下一半了。老伯把那些藏在水仙肚子裡的葉片都削了一邊:“這樣,它們的葉子就會捲起來,很好看。”
水仙的肚子就冒出粘粘的水漿。老伯的刀子一滑,劃到了自己的手上,血就沁出來,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水仙肚子裡。水仙就紅起來。我跑到門診拿了一塊紗布一塊膠布。
“我給你包一下。”
老伯把手放到嘴裡,嗚嗚地說:“口水塗一下就好了。”
我把他的手從嘴裡拉開,那手麻繩一樣,指頭上全是刀疤。
老伯的手指頭纏了一塊紗布。他看來看去。眼睛擠成一團:“頭一次啊。”拿起那塊水仙頭往我手裡一放:“送你了。泡到水裡去。一百天開花。三天換一次水。”
“你怎麼知道是一百天?”
“水仙的規矩就是一百天。從今天到年初一,正好一百天。我們都是這樣算的,年初一開花,吉利。”
寶貝一樣捧回宿舍。找了一隻瓷盆放好,清水一放,水仙的肚子裡冒出很多小汽泡,珍珠一樣。
水仙的葉子從肚子裡擠出來了,一團團卷著,綠得冒水汽,只有幾片葉子挺著。
老伯說:“你把水仙拿來。我修一下。”
水仙又不是鞋子,我還是聽話地捧過來了。
老伯拿出一根紅棉線,扎住捲起來的葉子。又往裡面塞了一個桂圓核,哇嘎!一隻鳥眼睛。
老伯把挺著的葉子紮起來,哇嘎!一對鳥翅膀。
老伯把水仙頭放在盆子裡:“你看好了,開了花就是一隻仙鶴。不騙你的。”
換冬裝了。冬裝兩年一換。男兵總是會同我們換鞋換衣服。他們要給家裡的老婆換一條女式軍褲一雙小號的解放鞋。我跟男兵說:“你猜那個老伯穿幾號鞋?”
“猜不出來。”
“三號鞋,賭一個皮蛋。”
“一個皮蛋就一個皮蛋。”皮蛋是稀罕物。我最愛吃皮蛋,沾醬油吃,香死了,醣心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