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開,包忠良跨下的馬反指著他的臉噴響鼻,一股臊味衝得他都要暈死了。包忠良探下身子,伸了蘿蔔粗的手掐到稻兒的嫩臉上。他說,“上來,跟了我去耍一回……明天我也投了庵裡給尼姑們當乾兒。”
家丁就過來抓住稻兒的衣服,要把他拎上馬背去。稻兒拼命掙扎,家丁哪肯罷休,大黑狗一邊呼嚕呼嚕叫著,很###的樣子。包忠良更樂了,在鞍上顛來顛去。稻兒突然吐了家丁一口痰,痰粘在他右眼上,他手一鬆,稻兒拔腿就跑了。包忠良氣壞了,打了個呼哨,大黑狗惡嗥一聲,飛也似地追過來。稻兒身子輕,跑得也快,灰色袈裟飄成了一朵雲。但再快也快不過吃人的畜生,跑過十幾棵桑樹遠,黑狗已把袈裟下襬撕了條口子,稻兒一急,撲出去,摔在地上翻了個滾,黑狗就立著、陰著眼看他,等他站起來,撲上來又咬。這一咬,在稻兒手臂上咬掉一塊肉,立刻就是鮮血淋漓了。
包忠良遠遠看了,大呼“好,好,乖兒子,咬死他!”黑狗更來了勁,直起狗掌撞進稻兒的胸口,一口就要咬破稻兒的心窩子。
稻兒繞著一棵桑樹轉,轉了兩圈,突然發現手裡還抱著缽,就慌慌張張朝狗頭上一擲。缽擲在地上,立刻就破了,狗大張了嘴,一口咬住滾出來的熱餈粑!
接下來的情景,把稻兒嚇傻了,黑狗從鼻子裡擠出嗞嗞的慘叫,在地上不停地打滾,那團滾燙的餈粑裹著它的牙,吞不進、吐不出,像烙鐵般把它往死裡燙。包忠良也看得目瞪口呆,下了馬,不住口地叫:“乖兒乖兒你咋個了?”那黑狗完全發了瘋,一轉頭,對準主人的脖子惡狠狠地一撲,要咬斷他的喉嚨管。包忠良“媽呀”一聲,仰頭就倒。狗牙被餈粑粘住了,它張不了口,狗頭就成了一隻射出炮膛的啞彈,正好有力地擊在包忠良的褲襠上!
包忠良倒了地,雙手還捂住褲襠,滾了好幾滾,口吐白泡子,沒了聲氣。
家丁抱起包忠良,衝稻兒大喊:“你殺了少爺!你殺了少爺!!你殺了少爺!!!”
黑狗嗖地竄進油菜地裡,無影無蹤了。
稻兒還在發懵,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了天黑透,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回鐵相庵。尼姑們爭著把他抱了一回,叫著“我可憐的娃娃”,真像是劫後重逢,恍然夢中。。 最好的txt下載網
第八章 孤山稻兒(4)
兩全莊的家丁已來過幾撥了,殺氣騰騰,索要金稻兒。南棗花恨恨地砸碎了茶碗,包博望連呼:“冤孽!”而包善人在南京立法院開會,正在火速趕回武昌的船上。好在包忠良並沒有死,已經送到武昌一家日本人開的醫院去。他妹妹包英良自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留學回來,就在這家醫院作外科大夫,兼院長助理。
包忠良的傷勢,已透過家丁的嘴洩漏了出來。庵裡一個剛從南京來掛單的年輕尼姑紅著臉,正色安慰稻兒:“不是太可怕的,他只是被撞破了卵。”然而,更多的人曉得,包善人家至少四代單傳,破了卵,就是斷子絕孫的事。
稻兒已經無法在鐵相庵安身了。主持老尼讓稻兒拿了她的親筆信,連夜去投鎮江寺。稻兒跪下來,給老尼磕了三個響頭,灑淚而去。庵裡一片低低抽泣,唯獨老尼神色不變。她說:
“好一個和尚,就這麼去了。”
鎮江寺建在距鎮江鎮半里外的一座孤山上,山頭立著顫巍巍白塔,上下十七層,蓋滿蓬草和鳥糞,江風浩蕩,銅鈴啞聲啞氣,是隋煬帝大業十四年的舊物,已有一千三百一十九年,差不多算半個廢物了。七年前,除了有個無錫來的掛單和尚在塔裡住過小半年,一直是荒著。老方丈安置稻兒住在塔頂上,裝聾作啞,隱姓埋名,每日只以灑掃白塔為功課,就連吃的、喝的,都是寺裡的火工送入塔底,打個照面,相互也不聞不問。沒人曉得稻兒的來歷,有人猜他是老方丈的私生子。
這是1937年春天的事情,距日本軍隊攻陷武漢還有一年半。
三四
稻兒在塔中一住就是數年。人間數年,塔中一日,對他來說,日日都是一樣的。要說有不同,就是漸漸感到床小了,起居空間狹窄了,猛一直起身子時,可能碰得頭生痛。除此之外,他覺得一切都挺好。每一天,他都把每層樓灑掃得一塵不染,在佛、菩薩的像前,放上一碗清亮的水。塔下幾步外,有一口古井,他天亮光著腳板去洗漱,再提一桶水回來。這段距離,是他出了塔,走得最遠的路。他的飯量大了,力氣大了,上十七層塔,不喘氣、不心慌。每層塔都擱著些經書,枕下的穀草裡,還藏著一部《紅樓夢》、一部《玉梨魂》、一部《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