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虎就說:“拿些銀子給這裡住的那個小老道,昨夜要不是他,棧房早著起火來了!”沙漠鼠說:“給他十兩銀子吧?”羅小虎點了點頭,又問:“那小老道是個幹什麼的?他為什麼不找個廟去住?”沙漠鼠說:“那人好怪,他本不是老道,不過穿著道士的衣裳賣野藥,拿著串鈴、布招牌,還有個藥箱。他昨天才來,說是由江南九華山來的,他可是很留心咱們,不斷地打聽咱們是從哪兒來的,老爺是做什麼官的。”羅小虎笑了笑,也不介意,兩個嘍噦就出屋去了。
又待了一會兒,店中的夥計就給他送來了豐盛的酒飯。羅小虎是正月十三日來的,在這魁升店中住了已有二十多日了。他雖行為古怪,性情暴躁,並且終日愁眉不開,但頗為仗義疏財。本店房中住著一個落第的舉子,貧病交加,房飯賬欠了已有五十多兩,店家無法,逼他搬走。但羅小虎一來到,聞知了此事,立時代他還清了房賬錢,並拿出五十兩銀子,讓那窮苦的書生回籍。前天店中又有個謀事未成,憔悴而死的小官員,死在房中無法抬埋,遺下寡婦孤兒在屋中啼哭。羅小虎又資助了二百兩,並贈給那孤兒兩個大元寶。因此店中無論掌櫃、夥計,和常住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說這位戴金邊緞帽的人是位闊官,是位善人,是位慷慨熱心的俠士。
這天,他用過午飯之後,又騎著他那匹榴紅色的大馬在街上閒走。走著走著,不覺又走到了北城,眼前又出現了那巍峨壯麗的鼓樓,羅小虎不禁心中一陣煩惱,真懶得再往西邊去走了。因為即使到了玉宅門前,也不過只能徘徊一會兒,咫尺天涯,這畫棟雕樑的一大片房屋,簡直就像是山嶽,玉嬌龍就像被壓在這山嶽底下了,無法與自己會面。
這時他的嘍噦花臉獾從街旁的一個酒鋪走了出來,招呼他說:“老爺!”羅小虎下了馬,上前問說:“怎麼樣?”花臉獾悄聲答說:“那宅門前停著兩輛車,是由別處來的。玉小姐還是沒有出門兒,我想待會兒。也許能出來送客。”
羅小虎一怔,心裡想起前幾天在玉宅門前看到的那個紅衣紅裙的小女人,那小女人還不錯,遂就問說:“你看清楚到她宅裡去的是女眷嗎?”聽花臉獾說來的是女眷,羅小虎立時將馬交給了他,就向西走去了。
羅小虎原不是什麼好色之徒,他只是喜歡注意女人,因為他知道他有個未見過面的胞妹,大概名字就叫做“英芳”。茫茫天涯,不知道那妹妹流落於何所,也許已做了別人的妻子,也許已淪落於煙花之中。所以他只要看見一個年輕的婦女,便覺著可能是他的胞妹,就必要設法打聽人家的姓氏和出身。同時他還有一種心理,就是覺得玉嬌龍雖然那樣多情美麗,卻不能與自己朝夕相共,所以他恨不得能找到一個可以替代玉嬌龍的人。
當下他又來到了玉宅的門首。見這裡只放著兩輛很平常的騾車,兩個趕車的人在高坡下等著,就坐在車上的凳兒上喝茶談話。時候已然不早了,夕陽斜鋪在這條街上,往來的人也不很多,羅小虎在這裡走過來走過去。同時他可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禿子,抹著一臉鼻菸,像個地痞似的人,在這裡也轉了兩個來回,並且用眼溜了他兩下,後來便拐進一條小巷裡去了。
羅小虎也不大注意這人,他只是來回地走,往東走走,揚著臉向高坡上看看,又轉身回來,再看看西邊的天空,二月的纖雲被夕陽照得黃中透紅,十分的美麗。晚風習習地吹著,雖然還很涼,但卻不跟冬天的風一樣。已有點兒發軟了。雲霞之間鴉鵲亂飛,街上已有賣餛飩的擔子過來了。這古城的風光雖然沒有新疆草原上的那種遼闊大氣,也沒有大漠高山上的險峻奇景,然而卻別有一種風味,是一種柔美的掠人心底相思的風味。羅小虎又不禁頓了一下腳,心中恨恨地說:玉嬌龍!莫非你是變了心?故意以“做官”來為難我嗎?
這時迎面來了十多匹馬,馬上都是佩刀的官人,護衛著一位身穿紫色馬褂的老將軍,到了門前,這老將軍便下了馬往高坡上去了。羅小虎心想:這一定是玉正堂了,好大的威風!
他又徘徊了一會兒,心中十分急躁,就想離開此地,這時坡上就送下客來了。果然是一群女眷,可是送客的都是婆子、丫鬟,卻看不見小姐玉嬌龍。被送出來的是兩位女客,都是旗裝,一位是四十歲上下的太太,穿戴倒還樸素;另一位女眷年紀只二十上下,恭恭謹謹地在那中年婦人的身後隨著,像是個做兒媳婦的。這小媳婦雖是旗裝,可像纏過足,走路還扭扭捏捏的,不大好看,可是那瘦長的臉兒,嬌紅的脂粉,纖眉秀目,雖比不過玉嬌龍,可是也遜不了三五分。她穿的衣服是大紅緞子的,雖不如玉嬌龍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