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為什麼要靠羅小虎的“強盜辦法”才能脫離魯府?她為什麼必須設計如此複雜、詭秘的跳崖之計,來擺脫貴族社會的羈縻?這一切都可歸結到一個答案:外部敵人不在話下,玉嬌龍最難戰勝的倒是“自己”,既包括自己的貴族身份、素養和觀念,也包括自己與貴族家庭、上層社會的千絲萬縷的聯絡,更包括自己的孝心和親情。
傳統武俠小說,著力宣揚的多是建功立業、除暴安良之類屬於“外部範疇”的價值行為和觀念,而對俠者的“內部世界”則普遍缺乏關注。王度廬研究過心理學,他不僅把玉嬌龍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更把她作為一個具有複雜心理結構的“人”來描寫。玉嬌龍捍衛的主要不是那些“外部價值”,而是“愛的權利”,實質也是“人”的權利、心靈自由的權利。作者從這一點切入人物內心,著力渲染玉嬌龍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
書中第一次寫到這種孤獨感,是十六歲的玉嬌龍隨著父母從伊犁返回且末時,她有一種“如被囚在籠中的小鳥”似的心態。這是一種無人 “囚”之,卻油然而生的“自囚”感:此時她身邊的“外部生活”並未主動對她的“自由意志”施加抑制和壓力。這種心態,在形而下的意義上,是對隱私裡的草原生活、浪漫愛情的顧戀,而在形而上的意義上,則是“靈與肉(不應簡單地闡釋為肉慾)”的衝突在她“內部生活”中的發酵,是“靈”的覺醒和求索。
當玉嬌龍經歷一系列的爭鬥、挫折、挾制、屈辱之後,雖由羅小虎替她制服了魯君佩,她卻仍舊感到十分淒涼、頹唐。此時,作者又大力渲染她的孤獨感:“玉嬌龍,這貌美多才,出於名門的玉嬌龍,現今已被人目為一個可怕的東西。……赤手空拳揣著一顆受傷的心,可往哪裡去呢?”這種無處可以立身的孤獨感,與四年前在新疆的心態不同,它是真正被囚的“囚徒心態”,而且懷著鮮血淋漓的心靈創傷——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正是得不到人們的理解嗎?然而,八方受敵的境遇,恰恰促進了玉嬌龍叛逆精神和生命能量的積聚,醞釀著更加激烈的爆發。
但是,爆發之後,玉嬌龍還是沒有擺脫寂寞心境。當她“頭也不回”地揮鞭離開羅小虎時,伴隨她的仍是悽清和悲涼。這又是一種孤獨,獲得自由之後的孤獨。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玉嬌龍自己釀造的,但它又意味著生命力為克服內敵、外敵而進行的鬥爭不會停止,意味著生命力將向新的高度飛躍、突進——孤獨者的生命意志和生命力是無比旺盛的,她是真正的強者。
“一朵蓮花”劉泰保,又是一位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人物,但他缺乏 “靈”的追求,沒有玉嬌龍似的孤獨感。作為北京城裡的“混混兒”,小說裡的劉泰保有著不少咱們中國的“國民劣根性”。“酒、色、財、氣” 四字:他全沾邊,雖然“色”常表現為想人非非的白日夢,“財”僅限於賭場上的少輸多贏。他又好吹牛,死要面子,善用精神勝利法對自己的失敗進行自我安慰,很有幾分阿Q相。然而,這是一個生龍活虎的、相當清醒的“阿Q”
(就此而言,他又有幾分近似金庸筆下的韋小寶——當然沒有後者那些好運氣)。他在大節上並不含糊,是個明是非、有骨氣、有智慧、有血性、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漢子。尤其是他那雖屢戰屢敗仍屢敗屢戰、遇事“咬住不放”的“青皮精神”,委實值得讚賞!初見蔡湘妹,他有一段“自我介紹”(見第一回);被鐵貝勒辭退時,他有一段“告別詞”(見第四回),都是擲地有聲的“混混兒宣言”。
劉泰保又是一個結構角色,全書主要情節都是經由他的推理和行動而得以層層演進的。他的歸納演繹能力頗強,雖然第一個演繹(以蔡九父女為盜劍者)是錯誤的,但這條錯誤的線索畢竟把他帶近真正的“嫌疑物件”,並且使他得到了一個稱心如意的老婆。儘管他的判斷仍走過不少彎路,但是其觀察、分析事象的細密,“反偵察”手段的機智(例如擒伏、利用“長蟲小二”),“正面試探”行動的大膽,都顯示著這位熱衷於“出名”、“撈麵子”的混混兒,確實不乏智慧、經驗和能力。在武藝上,劉泰保是被動的,是弱者,然而在謀略上,他卻步步為營地轉化成了強者,以至令整個九門提督府惶惶不安、愁眉莫展,連年都過得忐忑而慘淡。
劉泰保的行為動機是複雜的,起先他想借玉嬌龍的事“出風頭,露一露臉,好找一碗飯”;但是隨著情節發展,閃光的方面也逐漸顯露出來。他的屢敗屢戰,小而言之是要替自己恢復名譽、為岳父報仇;大而言之,是要維護正義,打抱不平。當然,他對“正義”的認識也是逐步深入,經歷了一個“否定